这时日影已然西斜,刘黑塔一直走到客栈外面的偏墙外才停住脚步,一转身时有些趔趄,古允源想扶,却被他一把推开。
“古、姓古的。”刘黑塔从入席就开始往嘴里倒酒,现在已然是醉了,一开口酒气熏天,舌头大得说不清话。
“我问你,你究竟是娶不娶我妹子?”他用手点指着古允源说道。
古允源知道这种情况下和他说不清道理,伸手想把他搀回客栈,刘黑塔的劲儿比他大得多,反倒一把抓住他的手,眼睛通红地瞪向古允源。
“今天你要是不把话说明白,就别走!”
古允源无奈只得道:“刘兄弟,你要我说什么呢?”
“你就说我妹子有哪点不好,你不肯娶她?”
“好不好都不重要,难道我想娶,玉儿姑娘就愿嫁么?”古允源哭笑不得地说。
一句话问坏了,古允源本当刘黑塔是吃醉了酒胡闹,不想自己问了这一句后,刘黑塔倒静了下来。他摸索了半天,从贴身的口袋里摸出一张纸片,往古允源面前一递。
古允源诧异地接过一看,是一张药方。
“这是当初李神医给你开的救命药方,你倒看看那药引子是什么?”刘黑塔把头偏向一边,气鼓鼓地说。
古允源一目十行看完了药方,就见在后面有一行明显不是相同笔迹所写的字:“此药需以处子阴寒之体为药引,方能引出病患体内热毒,并以药力化去。”
“这、这是什么意思?”古允源身子一震,抬起头直视着刘黑塔。
“实话和你说了吧。我请大夫给你治病的那一晚,见我妹子衣冠不整地从你房里出来。那时候你病得半死不活,所以我也没多想。后来我见妹子把干娘留给她的扳指都送了给你,这才怀疑起来。有一天我见妹子拿着一张纸出神,就悄悄弄了来,拿去给人一看说是药方,又找了个老郎中问,这才明白,原来当初妹子是用自己做药引,救了你一命。”
话说到这儿,古允源算是全明白了,饶是他聪明机智,也不由得愣住了。
“我是个粗人,也没多想就去问了妹子,她一开始不认,后来逼得没法子才哭了,只说这辈子除了你不能再嫁旁人,你说怎么办吧?”
怎么办?古允源一个头两个大,就是不知道怎么办才好。要说他现在对常家尤其是玉儿姑娘真是感激得无可附加,人家是个大姑娘,为了救自己,不惜清白之躯,说起来这比死都难。但要说报答,也真就只有娶了玉儿姑娘一法,可是事出仓促不说,古允源现在一颗心都在古依梅身上,实在是无法做婚姻之约。
古允源这边心乱如麻,刘黑塔可不管这些,见他怔怔地不言语,更是火冒三丈,不由得声音就大了些:“古大哥,你倒是给句痛快话,你看看我妹子现在瘦成什么样?这事儿牵扯到女儿家的脸面,真是有苦难言。我自己琢磨,她非要跟着我和爹出来,怕不也是为了见你。”
古允源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身后“咕咚”一个人倒在地上。二人大惊,同时向转角处瞧去,借着暗黄的灯光一看,昏倒在地的不是别人,正是常四老爹。
常四老爹其实也看出干儿子脸色不对,见刘、古出去好一会儿不进来,就出来看看,恰巧就把最关键的几句话听了去,一时气急攻心,晕倒在地。
刘黑塔酒也吓醒了,与古允源一边一个扶起老爹,刚要往客栈里去,常四老爹悠悠转醒,“慢,慢一点。”
二人停住脚,常四老爹望了古允源一眼,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对刘黑塔说:“扶我回房吧。”
然后他眼睛没看古允源,说了一句:“古老板,我老头子不胜酒力,告个罪,先逃席了。”
“是,是。”古允源自觉心中有愧,也不敢看常四老爹。
等到刘黑塔扶着义父走了进去,古允源在客栈外愣愣地站了半响,末了一跺脚,长叹一声:“唉!”
他是左右为难,婚姻大事不可儿戏,自己心有所属,可又难成良缘,这边偏偏又欠下人家姑娘一个天大的人情,装糊涂固然可以,未免抹煞良心,自己绝不能这么做。但若是认起真来,那真是除了娶常玉儿为妻之外别无良策。
说起做生意,他一向头脑清楚,但遇上这样的事情,也难免不知所措。等到第二日,让古允文到西跨院去看看,回来说常四老爹身子无恙,他这才放下一半心。
一连三天,古允源每日都拉郝师爷出去,大街小巷地转悠,天刚亮就出门,天黑透了才回来。郝师爷一开始还当他是想看看京城的物产生意,后来越瞧越不对路,终于忍不住要问了。
“我说老弟,你这是干什么?我这几日陪你到处闲逛,鞋底都快磨漏了。我说你这才第二次来京城,总不成欠了别人的钱在躲债吧。”
古允源心里苦笑,欠钱倒是不愁,欠人情才糟糕,自己实在是不知道见了常家的人该说什么,否则能整天在外面穷溜嘛。
他心里这么想,面上却装得淡淡的,一指旁边一家酒楼。
“郝兄既然累了,我请你尝尝这家太白楼的醉鸡如何?”
郝师爷嘴馋,一听便笑了:“这是京城的名菜,好,你做东我只管吃。”
二人相偕上楼,挑了个临窗的雅座坐下,店小二刚过手巾板、奉上热茶,请二人点菜。郝师爷也不客气,拣了几样招牌菜,吩咐烫一壶十年陈的竹叶青,转过头就见古允源有些魂不守舍地看向外面。
“唉。”郝师爷摇摇头叹了一口气,“你肯定是有事情瞒着不说,老哥哥我是干什么的?啊,我是师爷,整天和三教九流的人打交道,你要是心里没事,我剜了这双眸子去。”
古允源憋了好几天,也实在是想向人吐一吐心事,郝师爷又知道他从关外逃脱的底细,说出来也不妨,便也叹口气,把常玉儿的事情讲给郝师爷听,末了可说了:“郝兄,这事情可牵扯到人家姑娘的名节,你听了也就罢了,千千万万别往外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