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莽莽撞撞跳下马车的不是旁人，正是与古允源分别一年有余的刘黑塔。

见了刘黑塔还没什么，最让古允源高兴的是，在一溜儿长车的最后，遥遥望见压在车队末尾的正是一直让他放心不下的常四老爹。

这一来，古允源将别的事情暂且都放在一边，车队自然也停下，常四老爹从后面赶过来，脸上的神情也是又惊又喜。

“古老弟，没想到在这儿遇上了。你、你这儿一向可好？”

古允源深深点头，随即问道：“老爹一向可好，官司可打赢了？”

刘黑塔在旁“嘿嘿”一笑：“赢了一半，输了一半，不过输也输得痛快。”

只这一句古允源便听不懂，常四老爹见这里不是讲话之所，便问：“古老弟，我这车队刚刚进京，运了趟货，讲明要在晋商会馆交货。你们这是去哪儿？等我交了货去找你，还有好多话要说。”

“是。”古允源说了自己的住处，忽然灵机一动，“老爹要去晋商会馆，可否帮我打听些事情？”

“怎么不行？你说吧。”不待老爹开口，刘黑塔又抢着说。

古允源将要要打听的事情一一说明，与常家父子暂且告别，这会儿别的地方也不必去了，只管回到“客来升”去等。

他们回到客栈，嘱咐了伙计留神有人来访，便都回到古允源所住二楼的房间，一面喝茶吃些茶点，一面听林荣富讲些海外趣闻，时间过得倒也快。

等了不到一个时辰，常四老爹带着刘黑塔便已经到了，古允源听得他们父子尤其是刘黑塔粗粗的嗓门在下面说话，原以为他们马上就要上来，不知怎地却过了好一阵子不见人影。

古允源心下奇怪，刚要下去看看，常四老爹与刘黑塔却推开房门进来了。

方才是街上偶遇，这算是正式见了面，这边是郝师爷、古允文以及新认识的吕宋商人林荣富，那边是常家父子，古允源少不得要居间一一介绍。

大家彼此客气了一阵，该谈正经了，古允源请大家都坐下，第一句话便问：“老爹，我这一年来始终在担心你，却又不敢托人到山西打听。”

“我知道，你是怕露了行藏反而连累了我。”常四老爹很是谅解，“放心，官司早打完了。还是多亏了你，我常家才没有吃大亏。”

说来说去，是古允源从蒙古带回来几千两银票起了作用。刘黑塔不会托人情，还是常玉儿找到老爹熟识的朋友，托人将县衙内上至县官、师爷，下到牢头、狱卒，俱都打点到，然后又请了位有名的讼师，一张状纸绵里藏刀，既不认私带流犯进关的罪名，又暗指县大老爷收受贿赂。那县官虽是个草包，手下的刀笔吏却识得厉害，加上又收了好处，两造里一碰，判常四老爹一个“证据不足，暂且开释”，但要他在一个月内找到“古姓商人”回衙作供。刘黑塔所谓“赢了一半”是说老爹被放了出来，“输的一半”就是还要负责把古允源找回去。

“我一想啊，哪个还要带人回去作供，那不是犯傻么？陈赖子不得我这处房产不会罢休，而且我打听到他的后面是出了名‘奸似鬼’的王大掌柜，我弄不过他们，早晚要吃大亏，干脆‘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常四老爹讲了一气，拿起茶杯来喝了几口。

“您在太谷县有盐场、有老宅，如何走法？”古允源问道。

“盐场原价脱手，欠别人的账也都还了。老宅嘛。一道铁锁，放在那儿又跑不掉。我和黑塔一核计，反正剩下的银两还多，干脆顾上几个伙计，又买了十几辆大车，帮着茶行、盐行这些地方运货，一趟下来其实也不少赚银子。”

别看他说得轻松，古允源却知道这其实是有家归不得，心里大是内疚，歉然道：“都是我连累了老爹。”

“什么话……”常四老爹不爱听了，“要不是你，我已投了海，家里的宅子也早就归了陈赖子，碰到你是我的运气，怎么说连累呢！”

古允源还要说，刘黑塔打断道：“古大哥，你是没见着，我们这一走，陈赖子赶来看，脸都绿了。”

郝师爷明白其中道理，吸着旱烟笑道：“你们人不在太谷，他就是千条奸计也使不出来。要我说，你们是走对了，否则早晚被他算计了。”

古允源这才略略释然，给老爹的茶杯里续上新水，说道：“恶人迟早有恶报，就是天不报，到时候我也替老爹想个主意出气。”

刘黑塔一拍巴掌：“嘿嘿，这话我爱听，古大哥出主意，我去办！”

“办什么！”常四老爹把脸一沉，“你忘了我所说的话了？”

刘黑塔一伸舌头：“是，出门在外别惹麻烦。”

老爹转过头对古允源说：“别看你没回省城，现在名气早已传遍全晋商界，你想想，那些驼队的伙计走四方，每到一处便把这得意之事拿出来讲一边。你勇闯黑水沼、智斗大管家、被王爷奉为座上宾的这些事情，在太原、平遥、太谷、祁县这些地方传的是神乎其神。”

“是啊。”刘黑塔接口道：“因为你半路走了，还有人说你是天上的神仙特意来帮老爹的呢，不然谁都走不通的黑水沼，怎么就让你闯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