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当铺是京商李万堂的产业,早几个月交给他儿子来管,至于说他为什么对自己的伙计下手,那局外人可就真不知道了。”
“京商……”古允源沉吟着,与郝师爷对视一眼。他这次来,除了参加万茶大会,还希望能弄清楚当年自己遭人陷害一事,按郝师爷的说法,陷害他的人就是京商所雇。
“听说李家现在领袖京商?”
“李家在京商里说一不二已经好几十年了,这前门大街上有一半的买卖都是李家的,要不人家怎么叫‘李半城’呢。”
古允源给了那小伙计些钱,安慰几句让他走了。等到晚间掌灯时分,他来到郝师爷的房里。
“郝兄,今天听了京商的事儿,我心里很不是滋味。”
“哦。”郝师爷手里握着一卷《野叟曝言》,见他进来便把书放到一边,“我猜你是见京商的人心狠手辣,担心一旦与他们争利会吃亏,对不对?”
“确是有这样的想法。”古允源话风一转,“不过我还有一虑,京商是块响当当的招牌,别的不说,四大恒的银票能够流通全国,就是凭的京商信誉。现在连号称京商领袖的李家都如此行事,试问谁还会瞧得起我们商人?”
“要我说你是闲吃萝卜淡操心。”郝师爷不以为然地说,“你有闲功夫,还不如好好想一想怎么在万茶大会上让‘兰雪茶’露露脸呢。”
“我一路上都在想这件事,种茶容易卖茶难,这事儿不好办哪。明天郝兄陪我四处走走,看看别家茶商准备如何料理吧。”
第二日一早,古允源给几个伙计放了假,让他们自去逛,自己带着郝师爷与古允文兜兜转转,来到各省商人会馆云集的西琉璃厂后孙胡同。徽商会馆、晋商会馆、闽商会馆以及宁绍帮、洞庭帮的同业公会都设在此处,北五省的票号总会也设在此,据说每日炉房铸好的第一批京丝银锭都是送到这儿,因此也被人戏称为“元宝街”。
古允源一行人看似漫无目的地走,其实眼睛都在溜着各个会馆的动静,耳朵更是竖起来,就听有没有人在谈论万茶大会的事情。
从胡同口逛到胡同尾,几个人一无所获,古允源正在失望,决定不管三七二十一,先进一家会馆打听打听再说。正往回走着,迎面过来一人,冲着他们抱拳施礼。
古允源连忙还礼,那人开口就问:“你几位可是到京里贩茶的客商?”
古允源听他一张嘴不是京城口音,看那样子也不是北方人,倒像是广州一带的粤商,便含笑答道:“正是,不过你是怎么知道的呢?”
“嘿嘿。”那人也笑了,“我贩了半辈子的茶,有时候在船上几个月睡在茶包上,你们方才与我擦肩而过,我一闻就知道,你们准是贩茶客人。”
古允源大是惊讶,没想到此人竟有如此本事,等到一攀谈起来才知道,原来这人不是中国人,而是海外吕宋岛人氏,他自道仰慕中国文化,而且常年与中国做生意,为了方便,给自己起了个汉名叫林荣福。
“没想到你是吕宋国的商人,到此那可真是海程万里。”
“哪里哪里。”林荣富客气几句,然后问道:“你们既是徽州茶商,我想打听一下这北京城里将要办万茶大会的事请,不知可否赐教?”
古允源先是一愣,然后笑了:“这真是不巧,我们也是来此打听消息,还没有头绪便碰上了林兄,莫非说你也是来次参加万茶大会?”
“正是啊。”这林荣富倒是一点也不隐瞒,“我原本运了一批锡兰红茶到广州十三行去卖,在码头上听说了这万茶大会的事请,高兴得很,索性沿海路到天津,然后将茶装车运到北京,就为的参加万茶大会,夺个名次,好能卖上个好价钱。”
古允源心中暗笑这吕宋商人也将万茶大会想得太简单了,不过他倒是很喜欢此人心直口快没有城府,便道:“既然这样,反正我们都要打听消息,不如一起走走。”
“好。”林荣富很痛快地答应下来。
既是要进会馆,郝师爷认为还是到徽商会馆去比较合适,毕竟是老乡,总不至于连个消息也打听不来。
古允源也是如此想,可就是没想到冤家路窄,一进会馆大门就撞上胡总执事。
“是你啊。”胡总执事手中还是转着那一对片刻不离身的石球,带着些厌恶地看看古允源,“看来你倒是弄到了银子,也跑来参加这万茶大会了。”
古允源自觉理亏,也就不去理会他的无礼,依旧恭敬地一抱拳:“总执事想必也是为了此事到京,我今日是想来会馆里……”
“你想来干什么我不管!”胡总执事打断他,“但你不能进会馆,这儿是我管的地方,我已经说了,不许徽州商人与你往来,自己更要以身作则。”
“这就不讲理了,我们又不是来做买卖,只是问点事情。”郝师爷忍不住了。
“问事情?那就更不必进去了,这里的人不会回答你的。”胡总执事的声音硬冷无情。
郝师爷还要争辩,古允源知道争也无用,回身拦住他,“郝兄,算了,我们去别家问吧。”
林荣富不知首尾,莫名其妙地跟进去,又莫名其妙地被撵出来,走了没多远终于忍不住要问:“古兄,你们不是徽州人吗,为什么徽商会馆会撵你们出门?”
古允源歉意道:“都怪我做事孟浪,却连累了林兄,真是抱歉。”
待到听了这里面的缘由,林荣富却对古允源的做法大加赞扬,表示非要交他这个朋友不可。他们正说着,从前面来了一队大车,打头的汉子正在赶车,眼光瞥到路旁的几个人,忽然不管不顾地一下子就从车上跳下来,险些惊了马,他却毫不在意,大喊一声:“古大哥!”
古允源抬头一看,顿时也是又惊又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