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隔壁的当铺三个月前做了一笔买卖,是有人寄卖。寄卖是当铺主营的生意之一,从中抽取佣金一成到一成五不定。
客人不是京城的本地人,自道是浙江的一个捐官同知,来京到吏部“投供”,打算在京里谋一处好出息的肥缺,没想到不通行情,银子带少了,只得将祖传的一箱字画交由当铺寄卖。
当铺里总有来当古董字画的,大朝奉的一双眼睛比古董店的掌柜还要毒上三分,一看东西都不假,但除了一件董其昌的小帖之外,其余的尽管真,却不是什么名家精品,估了估价,大概能值三千两银子。
但来客一张嘴非要卖三万两,而且不拆零也不讲价。大朝奉明知这个价卖不出去,不过为了不得罪主顾,只得暂时放在柜上,权当做个摆设,大不了摆几个月再还给他。
就这样一个多月无人问津,客人来问过好几回,后来自己有些气馁,主动降到两万七。就在降价后的第三天,有个陕北的古玩客到当铺里来逛,一眼就看上了那幅小帖,而且对别的几样字画也是爱不释手,说是有个藏画的名士,专集这几位的字画,肯出大价钱。没几天果然陪了个名士派头十足的土佬来了,一张嘴就给了两万两银子。
大朝奉知道碰上了冤大头,不肯轻易放过,便说这几样字画是寄卖的,客人要三万五千两。后来那名士又来了几趟,磨来磨去,磨到三万两成交。
大朝奉满心欢喜,除了佣金之外,多出的这三千两银子,全都归了自家,年底分红肯定是一大笔钱。
那名士坦言身上的银子不够,要去找朋友凑,先交了一千两的定金,要当铺立个字据,讲明若是十日之内不来取货,那么定金归柜上,如果等不到十天便卖了旁人,那么要倒赔他三万两银子。大朝奉觉得这么做是万无一失,便答应了下来。
又过了几日,有一天晚上店里已经打烊了,那浙江的候补官可又来了,一到店就风风火火地,说是家人汇了钱来,吏部已经打点好了,不过不在北京供职,而是要回浙江接个盐政上的肥差,所以要把那箱字画取走。
当铺里的人当然要劝他再等等,因为东西已经定出去了,等几日就可拿到银子。结果那候补官发了脾气,喝骂着说:“混帐东西,官面上的事你懂吗?爷晚到几日,差事就被别人抢了,一年十几万的出息呢,你赔我不成?”
好说歹说不行,非要取东西,要么就要银子。几个朝奉一商量,干脆扣除佣金,付他两万四千两的银子,等那名士来取货,自家便可稳赚六千两。
古允源听到这儿,已是不住摇头,插口道:“不用问,那名士自然是黄鹤一去渺无踪了。”
客栈掌柜叹道:“一千两的定金再加上三千两的那箱字画虽在手里,无奈赔了两万两,这当铺的东家岂肯善罢甘休,咬定了要朝奉再加上伙计们通赔,否则就全都辞退。这么一大笔银子谁赔得出?只能出店了,方才你们看见的那些打手,就是当铺东家派来撵人的。东家撵犯了错的伙计,自然是没人敢管了。”
古允源这才明白,想了想那东家做的也不算错,只是不该纵凶打人。
他还以为客栈掌柜讲完了,没想到接下来一句话才让众人听得傻了眼。
“你道那两个骗子是自来的吗?错了,派这两个骗子来的正是当铺的东家。”
连同小伙计在内,几个人都吃了一大惊。郝师爷先惊后笑,道:“这只怕是误会了,他自家骗自家,难道是耍着玩的吗?”
客栈老板见他们不信,有些急了,压低了嗓子说:“郝老爷您是老主顾了,我也不瞒您说,我们家在东城还有一家分店,那浙江的‘候补官’当初就住在我家的分店里。他取了银子,与‘名士’在房里吃酒,不觉就将这事说了出来,明白地说是被当铺东家所雇,每人能落一千两银子的好处。这话被我的伙计听了来,跑来告诉我,我这才知道的。”
小伙计听了一蹦多高,“那你当初为何不给我们送个信,也好报官抓这两个骗子!”
“根本报不了官!”古允源将这场骗局从头至尾想了一遍,冷冷地说,“报了官,让官府去抓谁?”
“抓、抓那个候补官啊。”
“人家让你寄卖,又是你们心甘情愿地留下东西垫付货款,这有什么错?”
“那、那抓那个名士。”
“那就更可笑了。他来买东西,付定银,银子不凑手,情愿不要那定,说起来是人家吃亏了,凭什么抓人家?”
小伙计被问得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想了想不甘心,还要开口,郝师爷阻止他:“你还想说抓你们东家是不是?嘿嘿,没凭没据,到时候那东家反告你个诬良为盗。”
“您二位这话再对也没有了。”客栈掌柜点点头,“我之所以不去报信,一是怕那东家知道了报复,二是知道无论如何当铺的损失是赔定了,报官也无用。”
“允文。你听到没有。”古允源转回头对弟弟说,“这就是京城,在这儿做买卖,真是要一百二十个当心,否则一不留神,哭都找不着坟头。”
古允文早就听傻了,半张着嘴,此时才讷讷地问:“那这骗术如何防呢?”
“很难,从收定银,立字据那一刻起,当铺就注定了要受骗。”
“若是不给那‘候补官’银子,只将东西还给他……”
“那等日子一到,不,不必到日子,第二天那名士就会来取货,到时候你无货可付,字据在那里,就要硬赔给人家三万两银子,比现在的损失还要大。”
郝师爷也道:“这种恶刻的骗术也不知是谁想出来的,将来迟早要遭报应。”
“对了。”古允源问掌柜道:“说来说去,那当铺的东家是谁?为什么要对自家的伙计下这种狠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