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说着,郝师爷换好了官服走出来,他为了与官面上的人打交道方便,前年捐了个正九品的主薄,不过这套官服却不常穿,加上这两年胖了许多,绷在身上难免有些滑稽。
“哎呦呦,这真是当官不自在。”郝师爷左扭右扭不得劲,抱怨地说道。
“作此官行此礼,郝兄就忍忍吧。”古允源忍着笑说。
现任的仓场侍郎是盛富朗,此人是个标准的满洲公子哥儿,公事上不大管,都交与手下的书办,自己只管分好处。
这就好办了,交办漕粮时,只要当官的不另出花样,书办代收的费用已成定规,全套手续的回佣以及外加的帽子,反正都是公家的钱,郝师爷银子使到,自然无往不利。
古允源这边却有些麻烦,因为通州大邑的码头,都有缉私关卡,查到了漕船运茶,公事公办起来,没收不说,还要罚银子。古允源在这上面比郝师爷还要机灵,二话不说一个大红包塞过去,有惊无险过了关。
“老弟,你看见没有,这年头只要有银子什么事情都好办。”郝师爷交卸了漕粮,无事一身轻,又换回了便服,拿着把扇子摇来摇去,样子甚是悠闲自在。
“难就难在这儿。”古允源叹了口气,“如果这万茶大会也是银子说话的地儿,我可是没法子了。我带的点银子比起京商来,简直就是九牛一毛。”
“走一步看一步,先进城再说。”
“内九外七皇城四”,北京城天子脚下,外城、内城加上紫禁城,一共二十个城门,从通州过来进外城,走广渠门亦可,走永定门也成,经郝师爷的建议,古允源一行走了永定门,因为从此门到内城的崇文门一路上货栈多,便于寄存货物。
永定门外的第一家大货栈就叫“永定”,靠着驿道,装卸最是便捷,古允源一眼便相中,将茶叶俱都寄存在货栈中。
货放在外城,人却住在内城。原本郝师爷建议住在琉璃厂外的徽商会馆,古允源知道以自己此时的“名声”,只怕不易被会馆接纳,虽然郝师爷可以用“办差”的名义要求入住,不过恐怕要让此间的执事为难。
郝师爷对古允源为人着想大加赞赏,又提了一处离前门大街不远的“客来升”客栈,带着古家兄弟与几个伙计打算投宿到那里。
几个人刚来到客栈外,这里的伙计眼尖,离老远一眼就认出郝师爷,点头哈腰迎了上来。
“呦,郝老爷,您一向可好,有日子没照顾小店的生意了。”
郝师爷顿时觉得脸上有面子,半笑半骂道:“废话,光住你们客栈,难道爷没家啊,再说,这不是来了嘛。这是古大爷、古二爷,还有几个伙计。”
京城的伙计都是选的人精子,立刻就看出古允源是这伙人的头脑,格外巴结,帮着拿行李,牵马,招呼里面安排上房。
正忙着,忽听隔壁一阵大乱,有人骂,有人哭,还有人摔东西。
古允源半只脚已经踏进了客栈,听到吵闹声,不由得收住脚步看了几眼,这一看就看住了。
就见隔壁是间铺面很大的典当,几个凶神恶煞一样的打手正在往外撵人,最奇怪的是,被撵的好像都是当铺里的人,有朝奉、也有伙计,一个个拿着行李包裹,面色惶恐凄凉,颇有敢怒不敢言之意。
这些人都是被推搡出来的,但出了当铺却也并不回头,有几个怔怔地看了半响大门上‘泰兴隆’的匾额,一跺脚便走了,还有几个掉了泪,最后也无奈地离开。只有一个小伙计,走了几步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急急返回要进当铺,却被人一把拦住,说什么也不让进。
“我娘给我做的棉袄昨儿洗了,还晾在后院,让我去拿。”小伙计急了,要硬闯。
“去你娘的吧!”打手脸上的肉都是横长的,毫不客气,一个大耳光把那小伙计揍得原地转了两个圈,然后一脚踹倒在街心。
这时候围观得可不止是古允源一干人了,前门大街本就最是热闹,别说是这种事,就是猫狗打架都能围个里三层外三层,此时早就聚了一大群人。
奇怪的是小伙计挨打,没人指责甚至没人言语,相反眼里都露出戒惧的眼神。
古允源忍不住了,郝师爷一把没拽住,他几步跨了出去,扶起小伙计,喝问道:“有理说理,天子脚下怎么胡乱打人。难道就不怕顺天府和巡城御史吗?”
那打手双手一抱臂,满不在乎地应道:“你这小子,衙门口知道得倒是不少,嘿嘿,爷再告诉你一处,九城兵马司也管这事儿,连你方才说的那两个,尽管去告,去啊,不去你是我养的!”
古允源听他出言不逊,顿时气往上撞,刚要回口,“客来升”的伙计赶紧过来劝住。
“古大爷,古大爷,您先跟我进来再说。”
连拉带拽,郝师爷在一旁也跟着劝,总算是把古允源劝到了客栈的大堂里坐下。
客栈掌柜亲自过来招呼,古允源气还没消,道:“京城是首善之地,怎么老百姓对这种事却仿佛司空见惯?”
客栈掌柜赔笑道:“古大爷,您出门在外,又是做买卖的,求财不求气不是,何必管这档子闲事呢。”
“管不管倒是两说。”古允源问那小伙计,“我倒要问问清楚,那几个人是什么来路,为什么撵人出自家的买卖。”
小伙计又惊又怕连带着伤心,哭得哽咽得说不出话来。掌柜四下看看,见无人注意,便叹息一声坐了下来。
“古大爷,要问这事儿,谁都没有我清楚。就连方才被撵出去的大朝奉、二朝奉,只怕现在心里还懵懂着呢。”
一句话说得众人都愣了,小伙计也收住泪抬起头看掌柜。
“唉,按说我是不该多嘴,俗话说‘多言贾祸’,不过这些日子天天听隔壁有人哭,哭得我是心里堵得慌,今儿总算是哭到头了,这事儿我要再不找人说说,放在心里兴许就能憋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