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梅刚出村口不远就被官军救了，只是忙着剿匪，来不及送她回来，就把她一起带着。您在休宁不是有一户亲戚嘛。”

“对，是我的老妹妹住在那儿。”

“那就是了，官军一口气追到休宁县，依梅见离姑母不远，就投了过去，这兵凶战危的，人家也不敢送她回来，一住就是好几个月，好在彼此至亲无碍，这不，我刚去了一趟休宁，见了依梅，等过几日地方上太平了就把她接回来。”

这一番谎话其实有不少漏洞，但古老师神明已衰，再加上乍闻喜讯心神一乱，半点也没听出其中的毛病，倒是喜得不能自抑，不住地望天祷告：“老天爷保佑、老天爷保佑啊！”

古允源心中难过，口上还要说道：“老师您放心吧，依梅她一切都好，这不，怕您不信还要我带耳坠回来给您看。”

“我信、我信。”古老师老泪纵横，“这下子我是了无遗憾了。”

他忽又想起一事，抓住古允源的手：“孩子，你被充军关外，能回来就是万幸，今后安安份份老于户牖也就是了。我这一辈子也当过几天官，现在这世道，当官的若不欺心，上司下属都不容你，难做得很！”

古允源知道这是老师的肺腑之言，点头答应，随后说道：“老师，您省些力气，歇歇再说吧。”

“不，趁着我现在还明白。”古老师咳了几声，勉力道，“我是看你从小长大的，其实早已视你为婿，我是不成了，只望你能好好待依梅，将来两个人和和美美地过日子，我死了也能闭上眼。”

古老师不知女儿已然嫁了叛逆，还在希望她与爱徒成家。古允源心里五味杂陈，欲待不应，老师眼睁睁看着自己，舐犊之情溢于言表，别说是对自己有天高地厚之恩的老师，就是一个路人这样恳求，除非铁石心肠，否则哪能说个“不”字！

古允源低下头，用低低的声音答道：“老师放心，我这一辈子绝不辜负依梅妹子就是。”

“好、好。”古老师大笑之下又是一阵大咳，古允源连忙给老师轻轻捶背，古老师喘息着说：“给我倒一杯茶。”

古允源转身到桌旁，伸手拿起茶叶罐，忽然想到要是自己种的新茶此时已然制好，奉上一杯让一生嗜茶的老师尝尝那该有多好，怎奈茶未制成，想也是空想，只将上好的毛峰冲了一杯端到老师面前。

老师就着古允源的手喝了两口茶水，半眯着眼睛，出神地喃喃道：“好茶，真香啊！”

“老师说好，那就再喝些。”古允源说了这一句，见老师不应，急侧头仔细看去，古老师已然脸上带着笑容一瞑不视了。

院子里，古允文、古雨婷都在等待着大哥出来，忽然从家门外急急地走进来一个人，两人一看都认得，正是这一段时间在古家茶园暂住的闵老子。

闵老子一进来兜头便问：“你们的大哥呢？”

古允文讷讷地说：“在屋里，可、可您老人家先别进去吧。”

闵老子刚要开口问，门帘一挑，古允源已自屋中走了出来。

他脸色灰败，双目无神，连院中来了旁人站在当场都没发觉。闵老子倒是没注意他的神态，喜滋滋地说道：“后生子，你来看！”

说着，闵老子将一直攥着的拳头打开，双掌一捧伸到古允源面前，面有得色道：“真是好茶啊，我闵老子一生制茶，今日总算制出了天香妙品。”说着他捻须大笑起来。

古允源捻起一撮茶，放在手中，喃喃道：“制成了？”

“可不是，制成了！”

古允源咬着唇，怔怔地看着掌中的茶叶，这时闵老子也发觉气氛不对，收了笑声，看看古家兄妹，纳闷地问：“这、这是怎么了？”

还没等旁人答言，就听古允源一声悲恸，双膝跪倒，手死死抓着地面，掌中茶叶与泥土混在一起，伏地大哭道：“晚了，晚了……”

古允源撕心裂肺这一哭，只哭得是天昏地暗，古家兄妹陪着哀伤自不用提，闻讯赶来的村民一向敬重古老师为人正直，热心乡里，更有不少人都听过古老师讲学，算起来也是半个弟子，一时间，村中竟是人人落泪，笼罩在一片沉痛的气氛中。

古老师的丧事完全由古允源一手包办，他求得母亲的同意后，以“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的古礼为老师披麻戴孝，从告丧、小殓、大殓、哭灵、烧“落地钱”到请僧尼做法事，古允源是事必躬亲，一直到“头七”做完，他悲恸过度，再加上操劳伤身，终于支持不住大病了一场。

因为古老师做过一任县丞，孟知府得知噩耗后派郝师爷前来代为致意吊唁，送了十两银子的丧仪。“灵前三炷香”之后，郝师爷不见古允源，一问才知道他病了，赶到后屋来看望。

“老弟，你也别伤心太过了，古老师能有你这样一位得意门生相送，想必泉下也会欣慰，你可要节哀顺变，千万别伤了身体。”

这样的话连日来古允源不知听了多少，也不过微微点头，但他见郝师爷来却是精神一振，倚墙而坐有话要说。

“郝大哥，你来得正好，你若不来，我还想托人去请你。”说着，古允源把侯二爷设计陷害古允文一事源源本本告诉了郝师爷，只隐去“陈王妃”这段不说。

事涉长毛，郝师爷听了也大皱眉头，心里掂量着这件事的分量，半响才说道：“借刀杀人，这小子够毒的。别看你弟弟没落到长毛手里，若是侯二往官府里告上一状，说你们古家私通叛党，那是任谁也压不下来的逆案，必须解到臬台衙门，按律可以动大刑，非叫他折腾死不可。”他老于刑名，一听就知道侯二打的什么主意。

“是啊，所以我一直关着店，允文也不叫他出门，尽量藏着。”

“做得对。侯二迟迟不到官府告发，就是因为摸不着路数，他要是知道允文毫发无损地回来，早把状子递上去了。”郝师爷点点头。

“可是这毕竟是权宜之计，也不能总这么躲着啊！”古允源叹了一声。

郝师爷眼珠一转，笑道：“老弟，你别人不找，偏来找我商量，是不是想从我这儿打点什么主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