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允源打断她：“你不必说。”

古依梅摇摇头：“不，至少你应该知道我的遭遇。他们没有得逞，是王爷带着军队经过，正好把我救了。当时他急着带队伍撤离，也不能分出人手送我回家，我便跟着他到了三河。后来我想一想，知道自己回不去了，便在这儿住了下来，好在王爷一向都很照顾我。我栖身太平军中，若是被官府知道了会祸及爹爹，甚至连累到你们家，所以就报了假名。”

古允源恍然大悟，喃喃道：“陈物必古、古物必陈……我明白了。”

古依梅站的时间长了，一双莲足有些弱不着力，在圆凳上坐下，语气带着些伤感，却又努力使声音平静：“过了几个月，王爷派人来向我提亲。我想，我要么是死，不死就要找个人托付终身。他救过我，没让我被那群歹人侮辱，而且始终待我以礼，我嫁给他，也算是报了他的恩情。”

古允源默默地听着，心里如同几把刀同时在戳，他知道古依梅心头之痛也许比他更深。这真是天意弄人，倘若古允源早回几日，二人的结局便不会如此。

“我也没想过还能再见到你，你是被官府放了吗？”古依梅关切地问。

古允源在此自然无需隐瞒什么，当下源源本本把自己这一年来的经历说了，只听得古依梅脸色煞白，半响才开口道：“你真是捡了条命回来的，既然是逃人身份，那么今后一切可要当心。”

古允源见她此时此刻对自己依旧如此关心，一时心神激荡，趋前一步握住古依梅的柔荑，冲口而出：“我带你走，我们两家搬到别处去，搬到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你就什么也不必怕了。”

古依梅万没料到他会如此，一怔之后连忙把手挣出，背转身子。

“你别忘了，我已经嫁人了。女人，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更何况他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不能，真的不能！”

是不能，而非不想！古允源清清楚楚地听见了她心中真正要说的话，痛心之下，倒退两步，双手支着桌子颓然不语。

屋子里出现了一阵难言的沉默，过了一会儿，古依梅拿出手帕拭了拭眼角的泪痕，重又开口：“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谁知道老天爷怎么想的呢。你回村子后，千万别告诉爹爹我的事，他老人家一辈子忠君爱国，若是知道我嫁了叛逆，只怕要活活气死。”

这一点古允源也想到了，微微点点头。

“对了。”古依梅道，“你好端端跑到三河镇上做什么？莫非是打听了到我的消息特意来此？”

一句话提醒了古允源，他心中暗骂自己糊涂，忙说：“并非如此，我是误打误撞遇到了你。这一次来三河，的确是有急事，我弟弟被太平军抓了，只怕要砍头！”

“啊！”古依梅听了也是吃惊非小，待到古允源将详细情形一说，不由得秀眉紧锁。

她想了好一会儿，仿佛是打定了主意，先是对着门外吩咐道：“翠儿，去看看把守王府的卒长在哪里，让他来见我。”

丫鬟答应一声去了，古依梅这才说：“这儿毕竟是王府，我与你在府中私会，若是被王爷发觉，虽可以解释清楚，但毕竟麻烦。允文的事情我一定要管，但不知他现在情形如何，这样吧，你先到后门去等，若是事情顺利，我再请你进来。”

古允源听了点头，二人恋恋不舍地对望一眼，依旧是那个仆妇引着他出了西角门，来到转角处，叮嘱道：“这位少爷，您不要随意走动，若是有消息，王妃定会派我来找您。”

这一等，时间可不短。从正晌午时等起，足足等了两个多时辰，一直到申时末，眼看太阳快落山了，还没有消息。

古允源性子已经是年轻人中沉稳一路的了，可也等得焦急万分，背着手在地上来回转圈。正没奈何处，忽听有人喊了一句：“大哥！”

古允源一抬头，心中大喜，就见弟弟和那个伙计正冲着自己走来。

“大哥。”走到近前，古允文又叫一声，古允源拍了拍他的肩，安慰道：“没事吧，可受了打？”

“没有，没有。”古允文鼻子一酸，哭了出来，“我、我……”

“回去再说吧。”古允源知道弟弟心里难过，原本想好好说他一顿，此时却又不忍了。

“幸好遇上了依梅姐，不然……”

“咳咳……你拿上银子去雇辆马车，不然没有脚力，你们两个怎么回去？”古允源立刻岔开话，借故叫那伙计去办事，等他走远了这才皱着眉道：“允文，不是我说你，你也年纪不小了，怎么做事情不懂得三思而行，卖辫子的事情就算了，古依梅的事情难道能让不相干的人知道吗？”

古允文被大哥训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本来还哭着，这下子连眼泪都不敢落了。

“要是我猜得不错，是她以王妃之尊，私自放了你们吧？”

“是，那伙计没见到依梅姐，她只请我一个人进了内堂，说了会儿话，就让人把我们从角门放出来了。”

古允源摇摇头：“不行，她担的干系太大了，我进去再找她商量一下，看看有什么两全其美的办法。”

“大哥，你进不去王府了。依梅姐说了，她不再见你，只要我们快走。其余的事情她能解决。她还说王爷断不至于为了个商人会为难她。对了，这是依梅姐要我交给你的东西。”说着古允文从口袋里摸出一个香囊。

古允源接过来打开一看，是一对红灿灿的珊瑚耳坠。一见这对耳坠，古允源顿时便痴了。

这耳坠是当初他赴省城乡试时为古依梅买的，也是他省吃俭用为心上人买过的最贵重的礼物。他还清楚地记得古依梅接过耳坠时脸上又惊又喜复又娇羞无限的神情，就是那一天他在心里暗暗发誓，将来一定要中进士点翰林，风风光光回乡来迎娶她。

然而，这一切都已如镜花水月不可得，山盟虽在，锦书难托，王府一道高墙，将二人隔在两个世界，秋水伊人，今生能否再见一面都是未知。

古允源手捧着耳坠，不知不觉握紧了拳头，尖钉刺伤手掌，鲜血一滴滴流在地上。

“大哥！”古允文见状惊道。

“她还有什么话没有？”古允源闭着眼，强忍着心中的痛苦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