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玉成在当下的长毛军中是出了名的能打仗,三十不到就已经封王,全凭军功而来。安徽巡抚袁甲三自知打不过这个被蔑称为“四眼狗”的伪英王,干脆也就不打,只管屯兵庐州,反正封疆大吏守土有责说的只是省城而已,只要不丢了庐州,什么江南大营、江北大营,与他干系都不大。
陈玉成要保存实力解天京之围,对庐州也没有觊觎之心,见袁甲三按兵不动,便也顺势而为。这恰恰就应了老百姓所说的“两好合一好”,别看两边的军队加起来超过了二十万,旌旗一展遮天蔽日,整日骂阵声、讨敌声,喊的是震耳欲聋,彼此却连一支箭都没放过。
时间长了,双方剑拔弩张的气势也就都懈了,老百姓一开始扶老携幼逃离家园,后来看看无事,又都三三两两回来了,还因为大批的军队驻扎,什么采办军需的、饮酒作乐的、赌博耍钱的、甚至逛窑子找婊子的,林林总总什么都有,各种各样的买卖反倒是比军兴之前开得更加红火。
古允源几个月来一心扑在茶园上,对于此地的形势不甚了解,只知道清军与长毛在此对峙,原想着是片血腥战场,下马一看竟是花花世界,一时间竟瞧住了。
“哎,老客,借个道嘞!”直到身后有人轻轻拨了他一下,古允源这才回过神,知道自己牵着马拦了后面的道,歉意地笑笑,将马拉开,向旁避了避。
后面过来的是一整队的盐车,每辆盐车上都插着面白色的三角小旗,正中一个红点,看上去分外醒目。三河镇上本有一条杭航河道,直通杭州,是大运河的一条支流,闹长毛之后,这条河道被长毛占了一段,清军也占了一段,水路一直不通。古允源眼见盐车都是从镇外码头上停靠的船只上搬运下来,不知道是什么人有这般大的神通,竟能够走通这条水道。
盐车队伍来到城门前,领头的一个壮年汉子冲着守城的长毛小头目一拱手:“军爷,请了!”
那小头目上下打量了来人几眼,又往后看了看长长的盐车队,仰起脖子拿腔拿调道:“哪儿来的啊?”
壮汉将双手一抬,左手大拇指伸出搭在右手腕上,右手翘起食指与无名指,冲着小头目答道:“兄弟一向出门少,在家多,水陆码头只走过七十二条半,不知贵宝地规矩,有事不到,还望阁下勿怪责!”
小头目眼珠转了转,一瞪眼:“什么乱七八糟的,我问你打哪儿来的?”、
壮汉见他假装不懂自己说的江湖切口,心里也不高兴,暗道,大江南北听了这几句切口,就都知道我们是哪儿来的,你小子装腔作势想干什么?
生气归生气,他也是跑惯了码头的,还是和颜悦色回道:“军爷,我们是扬州盐帮的船队,是来给镇上的盐店运盐。”
“早说不就结了,交了税就快点进去吧。”小头目吩咐道。
壮汉一怔,争辩道:“军爷,这盐税方才在码头上已经交过了,这儿有缴税的凭证。”说着递过去一张纸条。
小头目看都不看,一挥手,“我知道,可那是码头收的,这儿是城门,要交城门税。”
码头离城门还不到一百步,就要多交一倍的税钱,分明是敲诈勒索欺负人。扬州盐帮是有名的富帮,大概这小头目是听说过,所以打算在这队盐车上诈几个钱花花。
壮汉气急了眼,刚要说话,从后面施施然走过一名女子,就见她一袭黑衣,身披金丝线的黑缎斗篷,斗篷上面也用金银线绣出一朵盛开怒放的大牡丹花,这女子身材高挑,艳若桃李,眼角眉梢都带着笑意,只是举手投足间仿佛有股男儿的煞气。
“老杨,和他说什么!哼,我们巴巴的送盐过来,竟这么不知道好歹,姑奶奶还不喂你们这群长毛了呢,让你们一个个吃不上盐,长毛变白毛。装船,运回去!”别看这女子一双丹凤眼仿佛随时在笑,说出话来却半点不容情,把那小头目噎了个倒气。
“好嘞!”那老杨痛快地答应一声,转身就要指挥车队后转。
小头目愣了愣,知道遇上了硬茬,自己先就软了,咳了一声道:“慢着,既然大老远来了,何必再运回去呢。”
那女子见他改了口,也就改容相向,向前走了几步来到小头目身旁,笑意盈盈地说:“军爷,还是您知道体恤人,这一路啊,好累,巴不得进镇找家客栈早点歇着呢,谁还愿意把盐运回去啊,您说是不是,嗯?”
她拿一双水灵灵的眼睛瞟着,手肘有意无意还在小头目胳膊上碰了碰,那小头目本就被女子身上散发出的香气弄得直迷糊,哪里还经得住那勾魂夺魄的眼神,跟着“嗯”了两声,突然反应过来,咽了口唾沫道:“你说的也是,不过我们太平军跟清妖打仗,要是不收税,哪有钱发军饷买军粮,怎么着你们也都交点不是!”
这一大长排的盐车交起税来,可绝不是一星半点儿,那壮汉老杨见他是定要收税,把眼一瞪就要发作,黑衣女子用眼神止住他,笑容不改,问道:“军爷,要说我们买卖家报效几个钱也是应该的,只不知在您这儿缴税有没有收条啊?可别进了镇又是这个税那个税的,把人烦都烦死了。”说着,她嘟起嘴。
小头目看着那娇艳欲滴的红唇,早乱了心神,忙道:“不会,不会,就是我这一份了,进镇再也没有别的税了,我来给你打收条!”
古允源冷眼旁观,他也占着商人的身份,看长毛乱收税款先是生气,后来见黑衣女子巧笑嫣然应对有方,三言两语听下来,心中便是暗笑,知道那小头目就要倒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