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允源只觉得头“嗡”地一响,一颗心几乎没从腔子里蹦出来,就算是当初走黑水沼,他也没觉得有如此心慌过。
但古允源毕竟屡经大变,虽然惊慌,但还是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他怕有村人听到后跑去家中报信,母亲可是经受不住这般打击,于是先将那伙计拉到僻静之处,然后才开口询问究竟。
来的这个伙计,是当初元古允源亲自挑的“一个机灵、一个勤快”中的那个勤快伙计,奈何应了“勤能补拙”的“拙”字,心拙口更拙,又加上着急,嘴里结结巴巴,一番话说了半刻钟才算说完。
等到古允源听明白了,人也傻了,心道弟弟这条命只怕真是保不住了。
原来古允文在镇上做杂货铺的买卖,开始是依着大哥的指派,不图赚钱,只求稳扎稳打,为大哥今后从商立下耳目。没曾想这老老实实做买卖,还真就招来不少的回头客,生意虽不大,每月进项拢一拢也有五十多两的银子。
生意做得好,再加上经验日涨,古允文胆子也就慢慢大了,心思也灵活起来,开始想着什么时候做笔大生意,也让家人,尤其是一向瞧不起自己的妹妹能够刮目相看。
说来也巧,他想做一笔漂亮生意,就有这样的生意上门了。有一个时常从古家杂货铺上货的挑担货郎告诉他,庐州府三河镇上太平天国的军队里,有人出五两银子买一条辫子,要的是油光水滑、又粗又长、戴在脑袋上能蒙人的真辫子,越多越好。
古允文心下一核计,在乡下收妇女绞下来的头发,再编成辫子只要五十个铜钱不到,一倒手就能卖五两银子,是一百多倍的利,什么生意也不如这个赚钱哪。于是连夜派伙计到各乡各村收头发,回来之后请人赶工编制,不消几日便凑齐了一百条大辫子,他要来个意外之喜,因此也不与大哥商量,便带着另一个办事机灵的伙计急匆匆地赶往三河镇。
“大爷。”那伙计带着哭音道:“原说到那儿就有人收货,银货两清,三天就能回来,可掌柜的一去就没了消息,这都整整五天了。我听从三河那边来的人说,长毛抓了个卖辫子的商人,要砍脑袋示众,那可不就是掌柜的嘛,所以我不敢再瞒了,这才急着来找您。”
古允源恨不得打他一巴掌,怒道:“五天不见人影你才来找我,你还不如等上五年!”
伙计往后一缩,小声道:“是掌柜的不让我说的。”
“唉……”古允源长叹一声,知道二弟允文是想来个“一鸣惊人”,这也怪不得伙计。
他心里暗自埋怨弟弟。一百倍的利?而且花费的本钱又少,有这样好的生意谁会往别人嘴里送?这笔生意从一开始路数就不对,你也是读过书的人,怎么就不好好想一想呢,脑子一热就去做生意,赔了银子是小事,真要是把命搭进去,可真是太不值了。
想到这儿,他问那伙计:“介绍这笔买卖的货郎,现在人在何处?”
“他原说陪着掌柜的去三河镇,后来又说身子不好走不了,掌柜的心急就自己去了。”伙计说着说着,欲言又止。
古允源看出来了,脸一沉,喝道:“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吞吞吐吐。”
伙计吓了一跳:“大爷,我前儿个晚上打街里过,影影绰绰地看见好像是这个货郎从侯二爷的府上出来,手里还拎着个包裹,看样子挺沉,许是银子?”他犹犹豫豫地说。
伙计的话还没说完,古允源已是心下雪亮,不用问,这是侯二下的套,冲的就是古家,买卖兴许是真的,但这是一招借刀杀人的连环计,毒辣无比!
长毛是披发不结辫的,买辫子的不用问都是准备开小差的逃兵,所以到长毛的地盘做这种买卖是犯了大忌,如果古允文到了三河卖辫子被长毛发现,那是必死无疑。
万一古允文撞大运没被长毛发觉就做成了这笔买卖,然后带着银子平安无事地回来,那就更糟了。侯二必会向官府告发,古家与长毛叛军做生意,与叛逆无异,到头来也要落得个杀头抄家的罪名。
一念及此,古允源倒吸一口凉气,这才知道一个不留神,自家已经站到了万丈悬崖的边上,只要有人从后面轻轻一推,立时就要摔个粉身碎骨。他不由得毛骨悚然地瞧了瞧身后,仿佛那个要推他的人就站在不远处。
他本想派伙计去家里递个谎话,又担心这伙计笨嘴笨舌编不圆,干脆自己回了趟家,就说镇上有一笔大生意,二弟急着找自己去商量,连过节也顾不上了。至于古母高兴不高兴,古允源此时也真是顾不上了。
出了家门,他与伙计共乘一骑,过了镇上把伙计放下,再把店里几百两银子全都取出来带在身上,古允源孤身一人打马如飞直奔三河而去,此时他也只能是死马权当活马医了,但能有一分的希望,他也要把弟弟救出来。
枣红马撒开四蹄,第二日中午古允源就已经来到了三河镇的土城城门之外。这个小镇地处巢湖之滨,本来算不上出名,此时却是长毛与清军对垒的前线,太平天国的英王陈玉成自从一年多前率大军击垮湘军精锐李续宾的团勇,占领了三河镇,就一直屯重兵在此。北拒庐州袁甲三的队伍,东面只待英王李秀成从杭州打过来,便要兵和一处,攻打江南大营,为天京的洪天王解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