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闵老先生，这个，您收好。”古允源脸上笑意盈盈，将一份书简隔桌递了过来。此刻他与闵老子、郝师爷都在知府衙门的签押房中，侯二爷的案子刚刚审结，他们作为证人还未离开。

闵老子本在捻须笑着，一见问道：“这是何物？”

古允源也不卖关子：“孟知府秉公明断，将侯二这些年所发不义之财统统罚没，这是老先生那家茶店的店契。”

闵老子沉默下来，将手掌放在书契上轻轻拍了两下，许久没有言声。

古允源与郝师爷对视一眼，知道老人心中感慨，为了免除那一份尴尬，二人故意将话题岔了开去。

“我说老弟，这一次可真是大快人心，铲除了侯二这一霸，今后茶农与茶商的日子都好过多了。”郝师爷叼着旱烟袋，眉飞色舞地说道。

“不查也不知道，他竟然掌握着两万多斤的茶引，这些年使着卑鄙的手段也不知逼垮了多少小茶商，才能霸占来这许多的茶引。”

“要不怎么说钱迷心窍呢，他要是知道进退，光是这些茶引就够他一辈子吃香喝辣，还要做假茶，哼，真是自寻死路！”

“不知那些茶引今后会归到哪家名下？”

“这我也不知，按规矩罚没的茶引应该是发还两淮盐运使重新分配吧。”

二人正唠着，一名听差走了进来：“郝夫子，大人请您去呢。”

“哦，老弟你陪着闵老先生且坐，我去去就来。”

郝师爷一去，闵老子便叹了口气，古允源不解问道：“老先生，方才还在笑，如今为何叹气。”

“笑嘛，是笑那侯二自速其死。叹气则是叹老朽真的是老了，辨不清好人歹人，明明是心怀叵测之徒，偏偏去帮他制茶，明明是古道热肠之辈，却将其拒之门外，这岂不是是非颠倒了吗？”

“老人家过奖了。”

“你这个后生，通茶道，懂茶理，最难得的是没有被铜臭蒙了眼睛，像你这样的人做茶叶生意实在是再合适不过的了。”

古允源被闵老子连番夸奖弄得有些不好意思，刚要说话，就见郝师爷急匆匆赶了进来，一进门就大声道：“古老弟，大喜、大喜！”

古允源一愕，站起身：“郝大哥，此言何意啊？”

“方才户书跟大人回，侯二霸占的两万斤茶引真正在他名下的只有三千多斤，其余的都是‘顶引’，即使想要缴回两淮盐运衙门，也是无由可稽。所以大人的意思，问你有没有意愿接手这一万多斤的茶引？”

好事从天降，古允源一时竟不敢相信，呐呐道：“一、一万多斤？郝大哥，你且容我想一想。”

他坐下定了定心神，要说古允源内心对此事真是求之不得，一万多斤的茶引意味着他一跃而成为徽州数一数二的大茶商。但茶引只是买卖茶叶的资格，要是没本事的茶商，反而会受过多的茶引之累，因为每一道茶引后面都跟着不菲的税额，赚不到钱变成白白贴税，到时候茶引越多，税费越重，甚至破产抄家都有可能。

古允源想了半响，抬头问道：“郝大哥，请问什么是‘顶引’？”

“这个老朽知道。”闵老子抢先答道：“所谓茶引，就是一张纸卷，分为上下两截，上面一截交给茶商作为买卖茶叶的资格凭证，下面一截留给盐政衙门作为存底。至于‘顶引’，则是将别人的茶引买过来，引上的名字不改，但买卖茶叶的资格却归了自己。像侯二嘛，他多出来的茶引却不是买的，而是将小户茶商逼得走投无路之后硬占过来的。”

“原来是这样。”古允源听了默默点头，随即毅然道：“郝大哥，劳烦你去和知府大人讲，这批茶引我不能要。”

“为什么？”

“小门小户做生意不容易，被侯二霸了茶引就等于绝了一家的口粮，现在难得遇到这么个机会，就请知府大人把茶引一一发还他们吧。”

郝师爷听罢，仿佛从不认识似地上下打量着古允源，猛一伸大拇指：“罢了，老弟，这下我是真服你了，要说惩治侯二，老哥哥我使把劲儿大概也能做到，可这么大个发财的机会送到眼前，要说推出去不要，嘿嘿嘿……”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闵老子不住点头，一拍大腿站起身，“后生子，你家的茶田在哪儿，带我去看看。”

“闵老先生，您这是？”古允源又惊又喜。

“去帮你制茶。”闵老子大声说着向外走去，古允源与郝师爷相视而笑也跟了出去。

侯二爷一手捂着屁股，一手把着徽商会馆的大门，不甘心地说：“凭什么不让我进？我是来找干爹。”他在知府大堂被打了四十板子，在床上躺了三天，刚一下地就来会馆找总执事求主意。

“哪个是你干爹？”看门的正眼都没瞅他一眼。要在往常，看门人早就隔着老远迎上去，今天可不同了，全徽州都知道侯二栽了，而且栽得臭，栽得狠，断然没有翻身之日，所以也没人再把他放在眼里。

“看好了啊，这是什么？”看门人将一张庚帖拿在手里晃了晃。

“这、这是我拜干爹时递上去的庚帖，上面有我的生辰八字。”侯二爷不解这这帖子怎么落到看门人的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