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官喝酒太多，没有力气，当然也看不出有要对珂珂动手动脚的迹象。这反让珂珂可怜起法官来：有老婆，老婆却不能照顾他，反而要经常去照顾老婆。像现在这样的醉酒是最需要女人照顾的，可他却只能独自在床上哼唧，胡言乱语。好在，他没有呕吐，要不，就更让人挂心了。

安顿好法官，珂珂带上房门，走到了客厅。而这时，珂珂还听到法官在迷迷糊糊地说话：“珂珂，你真漂亮！”

珂珂的身子微微一震，心间泛起涟漪。她快步走进自己的房间。到床前时，心说不行，得给他倒杯茶，于是又折回身。从小听长辈们说，茶能解酒，也听胡小妹说，法官喜欢喝浓茶。

她在客厅里找到了那个喝茶的大杯子。她刚来虽然没有看见法官用过这个杯子，但她觉得，这个很男人的杯子应该就是法官的。

她在杯子里放入大把茶叶，泡好，盖上盖子，端到厨房把杯子浸入凉水里，约五分钟，将杯子从凉水里拿出，拧开盖子，用嘴悠悠地吹了吹，端着往法官的房间走去。走到法官床前，低声喊：“大哥，大哥！喝茶，解解酒。”

法官嗯了一声，嘴巴嗒吧一下，珂珂心说，正渴着呢。

她把法官的头扶了起来。可法官却先不喝茶，先用那迷迷糊糊的眼睛朝珂珂身上翻，似乎想努力看清珂珂，但脑袋才抬起又耷拉了下去。

珂珂瞪了法官一眼，但仅瞪一眼，就再也不敢直视这个男人了。当然，在手脚的行动上，她还是将法官扶起，把手臂顶住他的头，另一只拿茶杯的手伸到他的嘴边，像动物界传奇女人珍妮给黑猩猩喂水似的，让法官把大半杯茶水都喝了下去。

完成这些后，珂珂才回自己的房间继续睡觉，但却再也无法沉睡，一直处在似睡非睡、半睡半醒中。

也就是半睡半醒中，她被一阵铃声惊醒。她心说这是在学校吗？现在起床铃声响了？

初中和高中，珂珂都在校寄宿。在学校的集体宿舍，每天晚上九点半熄灯，每天早上六点半急骤骤的铃声响起，把她们这些少年学子从梦中惊醒，一个个惊慌失措穿衣起床，有的扣错了纽扣，有的穿错了鞋子，甚至有的在做早操时，做着做着，裤子往下掉。

可今天，被惊醒后的珂珂意识到，这是在他人的家里，这是在一个还很陌生的环境——一个随时准备伺候人的环境。

现在被突然惊醒，她揉揉眼睛。

白天爱莲大姐跟她说过，房间里装着一个铃，此前玉莲就是听铃声去照顾的。晚间有事或上厕所都会按铃。

珂珂做任何事都是认真的。此时像羊听见了咩，狗听见了吠，快步跑到爱莲大姐的房间，揣着粗气说：“不好意思！大姐，我睡得死了，才听到你摇铃。”

爱莲大姐笑着说：“我也刚摇铃，你没有错。来，帮帮我，我想去厕所了。”

珂珂几乎用整个身子扶起爱莲大姐。因为睡得迷糊，力气还没有醒过来，只能这样“全身心”了。

把爱莲大姐扶上轮椅，她推着往门外走。一边推着，还在一边揉眼睛。

到卫生间门口，珂珂又把爱莲大姐扶下来，用吃奶的力气扶着爱莲大姐走过那距马桶边的几步路程。珂珂感觉爱莲大姐很沉。她知道，要不是大姐的脚装了假肢，扶着她时她自己还可以使上一点儿劲，她就更吃力了。

珂珂喘着气，爱莲大姐说：“是不是我很重？今后要少吃一点，要不，会累坏你的。”

珂珂弓着身子在抓着爱莲大姐的胳膊，忍住了喘气。爱莲大姐又说：“你把那个轮椅推进来，放在我身边，让我手搭在上边，你就不用进来了，里面空气不好。”又说：“你可能奇怪我为什么不在轮椅上解手吧？唉，我这人不知什么原因，坐着拉屎拉尿都拉不下来，只有蹲着才行。再说，拉在轮椅的便盆里，满房间臭气熏天，我也不习惯。”是的，珂珂确实在纳闷，因为轮椅下面是有便盆的。

卫生间的位置可以容纳那张轮椅，珂珂照着做了。但她还是担忧：“大姐，你吃得消吗？”

“吃得消，吃得消，你快出去吧。”

珂珂这才替大姐关上门。

但珂珂在外头分明听见，爱莲大姐在内喘着粗气。

珂珂于是隔门喊道：“大姐，我来扶你吧？我怕你摔跤。”

大姐在里面没有做声，只是唔唔唔地发出声音。珂珂寻思，这是怎样的一个女人呀？这么坚强，又这么处处替一个保姆着想！

2 有人要害我吗？

到法官家做保姆的第二个白天，爱莲大姐跟珂珂说车祸的事。

爱莲大姐问：“珂珂，我知道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我现在不说那个司机是故意撞我的，但撞倒我后，看都没有看我一眼，至今逃之夭夭。我一生没有害过人，也没有得罪过谁，更没有恨过一个人，但我现在，很恨很恨那个撞我的光头！”

珂珂发现，大姐虽然说很恨，但其实心态平和，语气温婉，看不出“很恨”在哪里。珂珂想，或许这与世无争的爱莲大姐愤怒表达的最高状态就如此而已。

珂珂说：“大姐，我也恨那个光头司机，太没良心的家伙！”倒是珂珂，脸上似写着仇恨。毕竟，珂珂有过失去妈妈的痛，而带来这痛的，也是肇事司机。

“珂珂，我当时走在路上，根本就没有注意前后的人和车。事实上，那条路人车稀少，我疏忽了前后左右。再说，我也没有横在马路中，只是没有走人行道而已。但我当时是要过马路的呀，但还没有横穿。如果我正在过马路在横穿时，我是自然会左右看的，可是怎么就……”

“是呀，我当时看得很清楚，你在马路边，你还没有过马路，那个车就歪歪斜斜地从后面奔过来了。”

“你当时在哪个位置？你是一直注视着我吗？”

“我坐在公交站几米远路边的花栏边。我那阶段在做推销，当时正从一栋大楼出来，对方公司告诉我，单子给了人家。我因此心情不好，坐着发呆，想休息一下。可我坐下来还没有五分钟，就看见你从晚报路的那个十字路口走过来，穿着裙子，背着个包，低着头似乎在想心思。我当时正面朝十字路口，心里还想，晚报路那么热闹，这里怎么这么冷静？想着想着，就被从你后面来的那辆歪歪斜斜的小车吸引住了。谁知就撞上你了。我当时吓得叫了起来......”珂珂一边回忆着，一边将手轻轻放在大姐的肩头，安慰说：“大姐，你命大，不是有句话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吗？我看没错的。”

爱莲大姐将手紧紧地反扣着珂珂的手，平和地说：“你不用安慰我。说句唯心的话，一切都是命数。我唯一的心愿就是，在我离开这个世界前，求老天爷让我知道，是谁撞了我，我到底哪里得罪了他。”

“会的。”珂珂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那个光头会遭报应的。”

“珂珂你不知道。”大姐突然脸上露出悦色说，“我当时从报社出来，心里头想起昨晚写作的一篇小说，一边走路一边构思，在考虑是将那个反面人物设置一个光头还是长头发呢。就这么想着，祸事就来了……珂珂，你确认他真的是光头吗？”

“是光头。绝对是！”

“你跟电视台的记者和我家的光辉说，他冲过去的时候，脸上露出邪恶的笑，是吗？”

“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