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同学听说是沈克克的姐姐，笑着直言：“克克这家伙有这么漂亮的姐姐，怎么说自己在家里是老大，下面还有两个弟弟，家里穷，要挣钱交学费呢？”大概想到这是废话，又赶忙说：“他现在肯定家教去了。他做了三份家教，每天累得像头牛，人瘦得像只猴......”

靓仔滔滔不绝地说着，像是好不容易逮着说话的机会似的，但他突然又来这么一句：“你真是他姐姐？”

听话听音，刚才弟弟的同学说克克是家中的老大，没有承认有她这个姐姐。珂珂的心里似被针扎了一下。但她又立刻安慰自己：弟弟怎么会呢？弟弟那么优秀，那么知书达理，怎么会呢？如果真是这样，应该是有苦衷的，或者，是为了哭穷吧。

虽然弟弟同学的问话怪怪的，但珂珂不计较，认真地回答说：“我是他姐姐，假不了。请你帮我叫他出，我在这个地方等，谢谢！”

男生对于漂亮女孩都有天生献殷勤的嗜好，很乐意地说马上去叫，并在走动两脚后，就跑了起来。珂珂远远看着，看见弟弟的同学往一栋高高的大楼跑去，珂珂以为就是那栋，可发现，靓仔绕过大楼，消失了。

十多分钟后，珂珂远远看见弟弟走来。珂珂突然觉得，弟弟克克又长高了，只是，身子消瘦了许多。珂珂的两眼顿时红了起来，眼泪不听话地滚滚而出。

弟弟克克有点惊慌失措，搓着手说：“姐，你这是怎么了？你不要哭啊！”

珂珂拉着弟弟的手，还像小时候一起上学的那样，唯一不同的是，珂珂把弟弟的手抓得更紧，而弟弟却好像总想抽回去。

珂珂决定带弟弟去吃饭。他们没有去麦当劳，而是在校外街道上走了一段路后，去了一家咖啡厅。

坐下来，珂珂说：“麦当劳太吵，人多，这里人少，方便讲话的。”

“可是，这里很贵的，姐！”弟弟紧张地说。

珂珂早就转哭为笑了，脸色灿烂着，仿佛未曾哭过，她看着弟弟说：“姐姐又快一年没看见你了。过一个星期是你十八岁的生日，就算姐替你庆祝生日呀！”

克克说：“姐，是十九岁呢！妈妈讲，我和你的年龄都少记了一年，你二十二，我十九。”

弟弟这一说，珂珂又想起了父亲和母亲的争执来。八一年，母亲说珂珂七岁了，可以上学了，父亲却说，珂珂还只有六岁。那一年，学校新生少，六岁儿童也招，父亲就同意了。进校门那天是父亲去报的名，珂珂在花名册上登记的就是六岁，而村里报户口竟然写的也是六岁。其实珂珂也依稀记得，自己应该是七岁。是后来左邻右舍都说，女孩子年纪造小有好处，于是，就这样一直错误下来了。

珂珂歉意地笑了笑：“管它十八还是十九，反正你已经大了。还熬两年，就毕业了，姐姐高兴啊！”说着，叫来服务员，问弟弟吃什么。

克克像姐姐一样老实，城里读大学将近两年，从来没有进过咖啡厅，仅仅跟同学去过一次麦当劳，那还是受同学之邀，由同学付帐。现在，姐姐带他来这里了，有点不自然，便紧张地说：“随便。”

其实，克克见到姐姐后一直呈紧张状态，他上个学期听同学的姐姐说，姐姐珂珂在特区跟男朋友住在按摩店，做见不得人的职业，他信以为真。

在大学的第一年，他高兴地收到姐姐寄给他的每一分钱。可是，到第二年，也就是今年上学期的时候，他就不高兴了，不但不高兴，反而闷闷不乐了。因此，他写信告诉父亲，假期不回去，自己赚钱交学费。他运气好，联系了三个孩子的家教，一个每小时十五元，一个二十元，一个十八元，一天两个小时，他骑着四十元钱买来的破自行车，一会出现在司门口，一会前往水果湖，一会又到了关山，像一个陀螺，把自己抽得团团转。假期将近两个月，他上课达二百八十个小时，赚了两千多块。新学期后，他辞掉两个，仅做一个孩子的家教。而今天，正好学校没课，小孩也放假，他便抓紧时间到了家长的家里。

现在，他面对着姐姐——亲亲姐姐，那么和善，那么年轻，那么坚强，又那么柔弱。这样一个姐姐，却要牺牲自己的青春，替父亲承担着责任，而自己作为家中的男人，作为受益的消费者，又怎能忍心？又怎能释然？又怎能心安理得？因此，他今天无论如何要告诉姐姐，要劝解姐姐。但是，面对姐姐，对于这样令人羞愧和尴尬的话题，他不知如何说话，感觉难以启齿。

珂珂点了一份蛋糕，一个果盘，主食给弟弟点了一份牛肉饭，自己则点了一份最便宜的面条。

在等牛肉饭和面条来的过程中，珂珂看看左右，拿出皮包里的一个包好的塑料纸包，交到弟弟手中，说：“这里是八千块，收好！都开学这么多天了，姐现在才送学费来，不要怪姐哟！”

克克把装满钱的纸包捧在手里，脸色很难看，那信封就像一个烫手的山芋，让他的手不停地颤抖。他想把包还给姐姐，又不知说什么，嗫嚅着；他想把包放餐桌上，又担心丢失。他左右为难着，脸色就像天上随大风吹过来的积雨云，变阴变沉，酝酿着一场暴雨，突然，哗啦一声，雨像豆子一样从天上掉了下来。

弟弟哭了，脸埋到臂弯，像安装了马达一样地抽搐着。装钱的纸包委屈地压在他的臂弯里。

珂珂坐在弟弟的对面，不知弟弟什么原因就这样哭了，手忙脚乱起来，不停地用家乡话问：“弟，你怎么啦？弟，你怎么啦？”

克克突然抬起头，把手中的塑料纸包强行塞到姐姐的手里，决然地说：“姐，我决定，从今往后，再也不要你的钱了！”

“什么？”珂珂激动地站起来。“爹爹和我好不容易盼你上了大学，开学了，你不去好好上课，去搞什么家教，耽误自己读书，姐还没有讲你......你，你不读大学啦？”

姐姐显然误会了，但要让她不误会又怎能说明白？嘴巴笨拙的克克只得连连说：“不是，不是，姐，我是自己赚钱交学费呀！没有耽误上课啊！”

“自己赚钱？还说没有耽误上课？白天学校不上课吗？你去家教，是不务正业！书没有读好，你又能赚什么钱哪！”一屁股坐下去，又说：“不读书能赚钱就不会像我这样啦！”

姐姐很激动，声音很大，旁边座位上的都受惊地朝这边看。克克想不到一向胆小怕事的姐姐此时全然没有怕被人笑话的担心，还一副大义凛然的神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