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冬瓜身上什么都没有带,无疑,他是被迷彩服们捉上了猪笼车。那时,我虽然有单车,但还没有扩机,那晚又恰好去跟一个女孩子约会,虽然被人家放了鸽子,心情很不爽,一个人在外喝了点酒,摇摇晃晃回到家后,已经是晚上十点多钟了,当得知邱冬瓜过个街道去士多店买包香烟就失踪了后,顿时喝下去的那点酒就全部稀释了。
二话没说,我骑着单车就去寻人。
这样的失踪,虽然奇特,但我有目标,我首先想到的是派出所。我不是去报案,没有人会绑架一个长着个冬瓜脑袋看起来就穷得叮当响的农民;更不可能一条狭窄的街道突然会裂缝,让邱冬瓜那么大的脑袋跌入了缝隙水沟;也更更不可能是外星人偷袭,樟木头市长不捉,平安保险公司的老总不捉,单单捉去了毫无研究价值的邱冬瓜。
因此,邱冬瓜的失踪,只有一条,就是中国这个和平年代里的盖世太保作祟,因为这许多年来,在樟木头经常有这样的失踪情况。慢慢地,一旦这样的情况发生,樟木头的普通百姓就不会想七想八,而是百分百地商量好了地一致通过地想到了“收容”。
收容,成了一个恐怖的字眼,成了淘金者们挥之不去的恶梦。
因此,在获知邱冬瓜失踪后,我第一时间就想到了时不时带给我们恶梦的辖区派出所。而且,我凭着经验判断,几个钟头前发生的事情,人应该还在那个地方,不会就送往了收容所。而无论是派出所,还是樟木头,其实都只需要一个字就可以解决,那就是——钱。在派出所,一般两百可以将人取回。如果运气好,碰上我认识的,说不定五十就成交,当然,运气特别特别好,上帝特别特别垂青,如像某某借了5月35号这个契机,捞了个末代皇帝的位子,有诸如这样的狗屎运气的话,说不定分文都不需要。
可诡异,也让我忍不住要骂娘的是,骑着自行车像运动员在三个派出所穿梭,竟然都没有邱冬瓜的踪影。皮婧,或许你会说,可能是我过于自信了,过于用经验主义来办事了。邱冬瓜出门一趟,怎么判断他就一定是被“收容”了呢?难道他不可以玩失踪,或者因赌博被索债的钳去了吗?
我亲爱的朋友们啊!真的不可能有。如果他邱冬瓜是在岳州城,在昌水老家,那或许有可能,但不是——他是在这特区樟木头市!在樟木头市,只有这种解释才最合理!而既然派出所没有人,就有可能紧急送往了樟木头,甚至也有可能连夜送到了坪石、杨村。因为迷彩服们将人捉进猪笼车时,当天关在派出所虽然是常态,但并不是一成不变,有时候他们也会跟广大老百姓玩玩技巧和战略战术,何况,玩战略战术的不是他们迷彩服、红袖章,而是管理他们的人民丨警丨察。如果说他们迷彩服、红袖章没什么智慧的话,这人民丨警丨察就是满腹经纶、足智多谋的人了,他们会根据需要,根据瞬息万变的情况,处理这些“犹太人”,反正他们有“希特勒”的尚方宝剑,有代表人民执法的权力,他们可以随心所欲。
但我们不能随心所欲。我们是痛苦的群体。
我出门是答应敏儿姐今晚将人领回去的,可痛苦的我,现在找不到人,也看不到尸,我很着急,我没有脸面回去。
我于是打电话告知了情况,尽管告知情况的那一刻,坚强的罗敏儿哭了,但我还是决定先去找人。我花高价钱租车,当晚就去樟木头。“妹妹找哥泪花流”,我是弟弟,弟弟找哥也是泪花滚滚,我当时那个急啊......
当时我的身上有八百块钱,打定主意当晚在小旅店住一宿,第二天一清早就去收容所排队。我们这一辈子很多地方需要排队,买火车票排队,食堂打饭排队,拿着边防证过布吉关排队,有时候你们女同志上厕所都排队,谁知还有这到收容所领人也照样需要排队。
这难道是我们需要的生活吗?
能有办法改变吗?
我知道不能,起码暂时不能。我必须明天在排队的痛苦中,在对邱冬瓜的期盼中,享受痛苦。
4 力量如此渺小
樟木头冬天的阳光依然火爆,像守门的保安的脾气一样。
收容站门口,三三两两的人或坐或站在一个小门的台阶上。他们满眼焦虑,满脸愁容,门上是“询问处”三个醒目的大字,门两侧是“严格执法热情服务”的八个大字。看到这八个大字中的“热情”,再看看刚才还大声吼人的保安,和这本来就可恶的收容所,我就觉得作为普通人的悲凉。
上班的时间还没到,我们排着队慢慢等待。
我们都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到这里来查询或保领我们的亲人和朋友。我们的亲人和朋友大多是走在街头被人带走的,是被当作乞丐收容的,或者没有暂住证,甚至有暂住证,而只是被抓的那一刻暂住证没有带在身上而已,而强行带来的。
亲人和朋友在不在这里,在里面挨没挨打,打得重不重?这些是我们考虑得最多的。因为关于被收容的亲身经历,平时我们随时能听到周围的人讲起。我们已经熟悉了这个“人间地狱”。
“我弟弟在梅江的厂里打工,都办了暂住证,那天晚上下班后出去玩,暂住证忘了带就给抓起来,跟他们解释暂住证在厂里一点也没有用。”排在我前面的一位大姐很无奈地说。她问了我取什么人,知道我也不知道自己的朋友在不在里面后,更是气愤地说开了:“接到消息后我去梅江塘厦派出所查询,说是送到樟木头收容站了。昨天我赶到樟木头收容站却被告知‘没有此人’。都急死我了。跑回塘厦派出所说,还是在樟木头。我今天又来了。如果今天还看不见我弟弟,明天我就赖在派出所里不走。”
大姐越说越气:“我弟弟不是小鸡小猫,他是一个人呀,怎么抓进去就不见了呢?我这次来一定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见不到人,我只有死了!”
她还说,为了凑足赎弟弟的250元钱,她还没领到工资就被迫去借高利贷,100元到时要还120元。
听到这大姐的话,我心中不是滋味,在庆幸自己还算幸运的同时,也有打人的念头产生。我默默地学者鲁迅在心中喊“这是怎样的一个世界啊”!
一会儿后,上班的时间到了,焦虑的人群一阵骚动,但还是自觉地排着队。一个个在“询问处”,先是填一张“查询或保领被收容人员呈批表”。轮到我时,我立即在表上写上“邱冬瓜”三个字。
“找到啦,找到啦!”,我填好表,正在等待,刚才满脸愁容和气愤的大姐一脸兴奋地冲我大声叫嚷。可我回头看看旁边,更多的人是一脸沮丧。那个站我后面的保安大哥说,他年仅15岁的侄子前些天被“收容”了,找了好几个地方都没有找到,这次又希望不大,我有感觉,但我不得不来。“要是他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向他父母交待呀!”说出这句话时,我听到大哥的声音中含着悲戚。
找到了人的,就得马上交费。费用包括车船费、伙食费、管理费,一起合计是250元。“这是最少的数目,有的要交300到400。”交钱的大姐小声对我说。
“没有邱冬瓜这个人。”负责查找的保安对我说。保安同时告诉我身后丢了侄子的大哥,也没有。当保安对保安大哥说没有时,这个40多岁的汉子当场哭了,泪流满面。
我的冬瓜姐夫也没有。我的心拔凉拔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