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用手背揩着眼睛继续说:“我一清早去提死刑犯,无意中发现了我的堂兄。我当时懵了,便也发疯了,打了看守,后来又打了指导员。我当时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怎样救李毅。是看守告诉我,只有犯人禀报重大案情,或者揭露他人犯罪事实,才可能有一点点希望。我抓住这个希望,要李毅揭发我,因为李毅的犯罪事实中,有调戏妇女、强行和妇女接吻一条。而这个犯罪事实,不是李毅,是我,这是千真万确的。是因为当时我要当兵,有这个不良记录怕政审不过关,便让李毅顶替我去参加村上的违法违纪人员学习班。这个是我求李毅帮我的,我们村里的李书记可以作证,那天晚上一起去看电影的罗松伟、陈江雄也可以作证。和女青年强行接吻、耍流氓的是我,不是李毅。真的!”
说到这里,我咽下一大口唾沫,见政委没有阻止我,便继续道:“我是预备党员,我以党性发誓。我说的都是真的,我的堂哥李毅是冤枉的。如果真的罪以致死的话,该死的是我,也不应该是他。小时候,他连邻居的桃子、黄瓜都不偷一个,连生产队的红薯都不偷挖一只,而我,经常做这样的事。我因此求政委批准羁押我,开除我的军籍,调查我,判我的邢......”
“而只愿不要杀你的兄弟?”政委这时将手上的烟头弹掉,突然站起来,冷冷地看着我,接着我的话说。
我点头,我此时无所畏惧地看着政委。
政委在将目光收回去的时候,脚步也同时往外移动,边走边对身边保卫科的人说:“张副科长,调查李霖的事你负责。李毅的案子牵涉到军人,向法院和检察院出具函件,你马上起草,提出我们的意见。至于李霖,还是送回他们武警总队或中队,我们这里没地方关,军人看守所在汉州,离我们这里太远。”
政委说着,停下脚步,大概想看我一眼,但还是没有回头,大步地走了。不过,后面的警卫员,却朝我眨眨眼,还顺手给我扬了个大拇指。
我这时,心里安慰了,便对瞪眼看我的张副科长说:“张科长,谢谢您!出去后,我请您喝酒。真的,不管什么时候,我都履行我的诺言。”
第二十八节 禁闭室虽然小,但上方有一个小窗,空气能从那里大量的供应
晚上八点,我被保卫科张副科长派人偷偷送回了中队。
说偷偷,那是因为,我不能让太多的人知道,李霖没有被保卫科带走,又回到了连队。因此,这也许就是为什么晚上送我回来的缘故。
但中队长是第一个见到我的,他无疑是必须见我的。当中队长见到我,像老虎见到兔子想生吞活剥了我,上来给我两拳用以报殴打指导员之仇时,我却很想跟我们这百来多弟兄的大哥来个拥抱。
中队长的拳也并没有让我伤势加重,我也并没有拥抱中队长。但我在中队长的虎视眈眈下,默默地离开,乖乖地走进禁闭室。
我是一个做错事的孩子。中队长能这样对我已经很不错了。虽然指导员没有来,我已经很知足,我甚至很不希望见到指导员,因为如果见到他,我不知自己应该是自掌嘴巴,还是自行了断。
我被告知行政看管10天。
我觉得这样的处罚太轻。
但即便太轻,我也意味着1986年美丽的春节到来时,看不到春节晚会,看不到满天焰火,更回不了老家。
这都无所谓。
我有所谓的是,我那被判了死刑的兄弟——他能否逃过这一劫?他还要在监狱里呆多久?
我沉默地走进黑匣子似的禁闭室。负责看守我的战友张扬问我需要什么,我像没有听见一样,不理不睬。
过了很久,我突然意识到自己应该尽快见一个人,于是对张扬喊道:“小张,将周彪悍跟我叫来!”我知道这些后入伍的小子都畏怯我,在我面前不敢说不字,便故意带着命令的口气吩咐。
张扬贴着禁闭室的门小声对我说:“彪悍哥去昌水了。”
我一惊,昌水?那不是我的老家吗?于是便大声问:“他去昌水干什么?”
“具体不清楚,但据说,就是为你的案子。”
我生气了,几乎吼道:“我有案子吗?你小子别乱放屁!小心我出去后教训你!我杀人了还是强奸了?嘿......”
张扬便道歉:“李班长,是我讲错了。你没有案子,你好着呢!”他后面那句话带着一种嘲讽。
我更气极,便对着禁闭室的门一脚踢去,门发出痛苦的哀响。
这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外面大喊:“李霖,你他妈的想造反啊!给我好好反省!不好好面壁思过,就关你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
我知道坏事了,让中队长这个黑鬼看到了,罪加一等了,于是赶紧和气地说:“报告队长,我在好好反省!刚才是不适应这个黑匣子房,太小了,撞上门了。”
中队长便没再说。我听到了皮鞋走远的声音。
中队长走后,我意识到自己不能得罪张扬,便轻轻敲着门,压低着声音喊:“张扬,张扬。”
张扬在外面说:“李班长,你也听到了,不能老是说话,连长知道了,会处罚我的。”
我说:“我知道。刚才是大哥不对。这样,你帮我的忙,我出去了绝对教你开边三轮。”我知道战友中很多都羡慕我每天开着边三轮带着中队长或指导员在外面威风。当兵的这些兄弟中,大多是农村来的,对能学一门开摩托车的技术是很在乎的,而能在部队不花学费学到这一技术的,又不是谁都有机会,因此,他们都希望我没事的时候,跟他们开开小灶,教他们这一门技术,尽管这一门技术和开小车比是差远了,但毕竟是一门好玩的技术。
果然,张扬像小孩子一般高兴了,不计较我刚才对他的无礼了,隔着门对我兴奋地说:“李班长,出来后一定教我开边三轮哪!你答应的!”
我回答说绝对。然后说:“你叫周彪悍哥,为什么不叫我哥?”我进一步跟张扬套近乎。
“那我叫你霖哥了。”张扬脑子转得快。
我说这就对了。
我此时开始想,周彪悍不在,跟谁打听打听事呢?想着想着,脑子里蹦出了向李弘,便对张扬说:“营房熄灯前,帮我将向李弘叫来。我有话跟他说。”
我知道,向李弘跟周彪悍走得近,跟指导员关系也好,我或许能从向李弘身上打听到一些指导员的消息和法官那边对李毅案件的处理情况。
张扬爽口答应。
我于是决定真的反省,提早起草检讨书。
其实,禁闭并不是我们惯式定律所想的那般恐怖和可怕。相反,我倒觉得这个房子尽管小,但温馨。我总认为,房子太大,给人空落落的感觉,尤其对一个要一天二十四小时呆在这里的人而言,是不适合的。
禁闭室虽然小,但上方有一个小窗,空气能从那里大量的供应,并时不时还有小鸟光顾,我敢说,如果夏天,光顾的小动物会更多一些,也更热闹一些。小房间虽然没有其他的东西,但那张很显眼的小床,是每天陪伴你,而且你必不可少的,因此她的存在不亚于是你的女人,默默地陪着你,让你不孤独。
更重要的是,可以看书。进房间前,我拿来了自己读过的《1983年全国优秀短篇小说选》,那上面有我昌水籍的一个作家的小说,据说就凭这篇一万字不到的小说,作者从一个乡政府文化站的小萝卜头,马上提拔进了县委宣传部,完成了一篇文章打天下的飞速跳跃。
在检讨书写了几段后,我觉得文采不够,反正也觉得10天过后交还还有的是时间,便决定读我这个老乡的小说,寻找寻找灵感,当然,也重温重温作家笔下那老家的温情生活,因为我这个老乡作家写的是亲情故事,很感人的一段故事。
再次读完这个故事,我几乎产生了回老家到昌水县委宣传部拜访作者的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