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第二个反应是,马上和周彪悍换。我去带李毅。我要看个明白,我不相信这样的巧事和晴天霹雷的事,要发生在我李霖的身上!
不过,我又冷静了。“岳州人”,看守说这个李毅是岳州人,那么,我的兄弟不是岳州人呀!看来,世界上同名同姓的多,尤其是我堂哥李毅这样大众化的名字。
我于是找到了安慰自己的理由,立刻又踏实了些。“算了吧?应该不是我认识的李毅。”我对自己说。
但,我的脑子还是乱,仍然嗡嗡嗡地响,心里还是放不下——“木子李,毅力的毅”——这又如何能让我放得下?
“不管怎样,我必须知道,弄明白——到底是哪个李毅?”我又对自己说。
我于是顾不了那么多,马上举手:“报告连长!我要去11号。”
中队长正一路念着名单,突然有个杂音说去11号,不耐烦起来:“你他妈的屎也来尿也来,这个时候上什么厕所?”反过头来见是我,虽然脸色好了些,但还是没好气:“李霖,你搞什么名堂?去!要拉肚子快去!”
我哭笑不得,说:“队长,我是说跟周彪悍换,我去提11号犯人。”
“你要干什么?”中队长突然停下,像发现了恐怖分子一般,死死地盯着我,见我也认真地看着他,大概想到这个李霖也不是什么坏家伙,平时很看重他的,现在的要求虽然让人不怎么明白,但也无论如何看不出什么阴谋,便嘴巴一扭,算是通过了。
我于是拍一下周彪悍的肩膀,说一句“谢谢”,领着向结巴去11号号子。
周彪悍也没说什么。这一年多来,他对我能文能武的本领领教了不少,也知悉了我跟中队长指导员尤其是指导员的关系相当好,因而对我越来越刮目,从而我俩的关系就修复得如70年代的中国跟美国样了。
看守在前面走,手里的钥匙发出悉悉的脆响,我的心也似那反复碰撞的钥匙串,噗噗地跳着。
我在强迫地告诉自己:不是,不是!
我拖慢了脚步,我让向李弘走到我的前头。
不行!我告诉自己。于是,我又抢步,走到向李弘的前面,还越过看守,抢到看守的前头。
我直奔11号监房。
快步走到11号监房门外,我的眼睛朝监视窗内搜寻。但我看不到什么。
看守打开牢门,喊道:“李毅出来!”
我几乎是冲进去,看到一个熟悉的背影刚从床上爬起。
向李弘为了在我面前表现积极,大喊:“李毅出来!”边喊边要去拖那个背影。
我的手拦住了向李弘。
一分钟的停留,我盯着这个背影。突然,我上前一大步,同时用捉犯人的力气,双手将背影扳过来。
李毅,是李毅!
我的头一阵昏眩。眼前一片黑暗。
我用力眨眼,再睁开。
我朝看守发疯地喊道:“他怎么是李毅?”
看守在门外莫名其妙地看着我:“他怎么不是李毅?”
我发疯地抱着李毅——我的兄弟!口里喃喃地说:“李毅,李毅,怎么是你?”
李毅只轻轻地叫我一声“李霖”,然后什么也不说。
“李毅,李毅,你说,是什么原因?是什么罪?”
......
“李毅,李毅,家里人知道吗?婶婶晓得吗?叔叔晓得吗?”
......
李毅不回答,像一个木人。
旁边的看守和向李弘显然都懵了。
向结巴用手来拉我的胳膊,我一把甩开,怒道:“滚!”他果然站到了门边。
看守大概看出眉目了,回过神来后代替李毅回答我说:“我说武警兄弟,他真是你的兄弟?哦,我告诉你,他犯的是流氓罪。本来明年走完所有程序后再送他上路的,但现在是非常时期,上级来了指示,年前执行枪决。通知他家里人了,但到现在还没有人来。”
“这是为什么呀!”我松开李毅,头一甩,眼睛像要杀人一般地盯着看守,又盯着向李弘。
看守和向李弘看到了我眼睛内的凶光,他们的身子同时一颤。
李毅突然跪在我身前,双手抱着我的双腿,有气无力地说:“兄弟,救我!救我啊——我是冤枉的!”
我赶紧将李毅扶起,把他放在他刚刚睡过的床上。
我受不住哥哥对我的这一跪。
看守站到我的旁边。惊悸加疑虑地看看我,又看看李毅。
我大怒,一脚扫去,将看守扫在地上。我跨步上前,脚踏在看守的腰间,喝道:“我兄弟冤枉,你怎么不帮他申诉?”
看守被我的暴力搞懵了,可怜兮兮地说:“武警兄弟,不能找我呀!我没有这个权力啊!你请松开脚,松开脚,痛死我了,快!快......”
向李弘准备过来拉我,我手一扬,他赶紧收住脚,呆呆地看着我,口里说:“李——李班长,李班长,你要冷——冷静,冷静!”
我喊道:“要是你的兄弟吃‘花生米’,你能冷静吗?”
看守还在我的脚下,想动不敢动,口里嚷嚷着。但突然说:“武警兄弟,如果你兄弟真的是冤枉的,只有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我继续喊。
“你先拉我起来。”看守虽然也是公丨安丨系统,但再怎么也没有我们“特警”的功夫。他非常清楚我们这批枪决人的射手,代表国家是武警战士,放到社会就是危险分子。自然得罪不起,因而说话和态度都格外小心。
我将看守拉起来后,他喘着气说:“唯一的一个办法,法官来验明正身的时候,李毅说有重大案情报告,最好是揭露某人的犯罪事实。”
我不说话,我开始冷静,我眼睛既带着希望又茫然地盯着看守。
事实上,看守不说,我也知道只有这个办法。
我于是对看守说:“刚才对不起!您去忙其他的吧。”然后又对我的副射手战友小向说:“麻烦你站在门外。帮帮我。我跟我的兄弟单独说两句。”
事不宜迟。当监房只剩下我和李毅的时候,我抱着李毅的双肩说:“兄弟,你告诉我,你有没有可以揭露人家的。比如是谁冤枉你、陷害你的?”
“是阳公子。”李毅说。
“为什么?”
“我跟他妹妹欧阳燕谈爱。我没有考上大学,阳公子反对,欧阳乡长,不,欧阳部长,他现在是宣传部部长,他也反对。主要是,欧阳燕怀孕了。”
“那,这个也不够死刑呀!”
“我耍过软绵绵的流氓,乡政府有我参加学习班的记录。”
“什么?”我又喊了起来,我的大炮筒脾气在碰到突然的事情或者震惊的事情时,总是忍不住怒喝。
我想起了两年前的那个晚上,我18岁的生日,我强吻了软绵绵。
我想起了入伍前的那一个月中的一天,李毅带着我去支书家里,承认他李毅耍了流氓。
我的心一阵绞痛!一滴泪从我的眼眶内爬出。
老天爷啊......
不行!我无论如何得救他!
时间来不及,容不得我过多考虑,也容不得我太多耽误。我当机立断:“李毅,你听着,待会当着法官的面,你揭发我,就说我李霖有重大犯罪事实。事实是,李霖流氓成性,调戏妇女,还将犯罪事实栽赃到了你的身上。”
一口气说完这些,我就准备押着李毅出门。
谁知李毅此时也拼出最大的声音,喊道:“不行!”
“为什么不行?别啰嗦了!”
“这会害了你,李霖!”
李毅和我四目相瞪。
“原本就是我害的你!”我气极了,心说这危急关头,你还来争这个,不想活命了!
我又加一句,但声音有些变调:“我死不了!但如果你不揭发我,你就死定了!”我声音变调是因为强忍泪水,心中悲痛所致。
李毅站着不动,不再说话了,但突然嚎啕大哭。
我抱着李毅的双肩,安慰道:“我亲爱的哥哥!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先保命吧,按我说的做。”说完,我喊了一句小向。
向李弘进牢房后,我跟他点点头,示意让他押着李毅走在前面。
我在走出牢门的那一刻,呼出一口气。虽然这口气,并不能代表李毅脱离了死结,但我将所有的希望寄托在他的重大揭发上。同时,我自己也作好了最坏的打算——坐牢。
只要能救出我的兄弟,我愿做所有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