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小子是谁?”陈江雄又挽了挽袖子。那年头流行穿的确良衬衣,咔叽喇叭裤。的确良并不是什么好布料,陈江雄一路走一路晃荡,挽起来的袖子就掉下去了,因此,陈江雄总是不忘挽自己的袖子,好像只有袖子挽起来才显得神气一样。其实,在我看来,陈江雄他那绛红色的裤腿拖地的喇叭裤就够神气的了,羡慕得我要死。我和李毅穿的都是蓝色的小喇叭裤。我姐姐是裁缝,我和李毅的小喇叭都是我姐姐做的,而陈江雄,她姐姐是工农兵大学生,据他吹牛说,裤子是姐姐从省城岳州带回来的。
罗伟松是走在前面的,平时做事起哄他最起劲,但此时他盯着录音机男,踌躇不前了。那年月,录音机就相当于现在的奔驰、宝马,能够提着“奔驰”、“宝马”的人,不是在外面做生意发了财的,就是爹妈“是李刚”的。罗伟松显然既不知道录音机男是谁,也畏缩那录音机男的神气。
“是阳公子。”站后面的李毅淡淡地说。
“阳公子是谁?”陈江雄像害怕他人抢了问话的头彩,急忙问。回过头看是胆小的李毅回答的,便不相信地又问:“你怎么晓得?”
“他妹妹是我同学。阳公子就是欧阳乡长的崽。”李毅又淡淡地说。
罗伟松后退半步,小声说:“陈江雄,那莫惹哟!”
陈江雄此时的袖子并没有滑下,但仍然习惯性地右手在左胳膊上一卷,凶巴巴地说:“个把社长算个**!李霖,你赌不赌,我上前去跟软绵绵打个啵!”
罗伟松此时后退的半步又移上来,立在我后背,在我肩头敲了一下说:“要是我打赌,我就赌李霖去。来的时候,我去喊李霖,他娘老子说,今天是李霖十八岁的生日。我看李霖去跟软绵绵打个啵,才有意义。”罗伟松这小子最会煽风点火,又说:“我们和软绵绵是同学,打个啵不算什么,李霖和李毅去才算有本事。”
李毅白了罗伟松一眼,转身就要走。
说老实话,我除了中午吃了荷包蛋外,还确实想用另外更有意义的东西纪念一下我这十八岁的青春,于是扯住李毅说:“怕什么?火车不是推的,牛皮不是吹的,看老弟我的本事,我就去跟软绵绵打个啵!”说着,我就作着跃跃欲试的准备。
不远处,虽然黯淡的灯光下看得不是很清,但软绵绵那白衬衣衬托出的饱满、喇叭裤勾画出的风韵,委实让我随时都产生着冲动。
李毅的身子挡到我前面说:“李霖,莫乱来!这可是耍流氓!”
陈江雄很不情愿,但也煽风点火地说:“李霖,要表现就看现在。旁边的‘录音机’我替你挡着!”陈江雄说完,左手又在右手的袖口上捋了一下。
罗伟松也说:“是呀,我们有四个,他‘录音机’只有一个,不怕,上!”
陈江雄喊:“上!”
这时,堂哥李毅反而将我的身子朝前一推:“你就上吧!”
尽管我知道,李毅是生我的气,说的反话,但我此时大脑充血,青春膨胀,荷尔蒙爆炸,在跑了两步后,停下来,喊了一句“绵绵”,然后悠悠地走上去,立在“录音机”和软绵绵站着的中间,将“录音机”阻隔,趁软绵绵不注意,双手快速伸出,抱住软绵绵的双肩,将身子朝我的面部扳过来,我的嘴巴快速飞过去,“啵”的一声——打上了。
软绵绵像踩了蛇一般惊叫。但没来得及掴我耳光,我就似兔子般跑了。“录音机”既懵了,也大概顾忌手中的录音机宝贝,而没有追赶我。而且,除了软绵绵惊叫一声,让一些盯着屏幕的人眼睛好奇地朝我这方向搜了搜外,更没有一个多事的人来追赶我。
我竟然如此地成功!
但我认真地说,这一吻,这一啵,我无任何感觉,很多书里描写初吻是如何如何美好,女孩子的嘴唇是如何如何性感,我对老天发誓,我没有。
我唯一的收获是,陈江雄、罗伟松对我的钦佩和赞扬,再就是我身后另外一些男人们的哈哈大笑和女孩们的怒目。
第三节 李霖、周彪悍,你们作为副射手,没问题吧?
1984年武警是刚成立不久的部队,那时大多数城市还没有正式的特警和防暴丨警丨察。我在这一年的十一月通过体检、政审合格后,参军来到了省城岳州成为了一名武警新兵,并被分配在机动中队,即机动连。
其实机动,跟特警差不多,负责整个岳州市范围内的巡逻、应急出动和押解执行、搜索等工作。我们中队人不少,虽然没有正规军一个连的200编制,但也满了100。
新兵训练中,我胆子大、表现佳,各项成绩不赖,从而分配进了机动中队,还当了班长。
机动中队在武警中是装备最好的。那时,当其他的中队没有摩托车时,我们中队有,当其他的中队不是守桥就是在看守所站岗时,我们可以天天开着摩托在外牛叉。
但地球上的事儿一般是牛叉和傻叉并存共举的。
一天晚上紧急开会,中队长、指导员组织,脸色凝滞,弄得气氛分外紧张。指导员说,大家都是骨干,都是积极分子,明天中队有重要和紧急的任务,需要选10名队员当副射手,现在举手报名。
大家或多或少知道射手是干什么的,但具体并不知道,尤其是对副射手这个概念没有认识,于是就有嘴快的问指导员。
指导员润润喉正准备说,谁知中队长嘴更好,抢着答道:“他娘的,你们连这个都不知道!”想想自己嘴巴不文明了,自嘲地笑笑,又说:“就是枪决死刑犯的执行人。这次任务正射手为老兵,你们是新兵,就作为副射手。如果正射手没有击中死刑犯,没有让死刑犯一枪毙命,作为副射手就该补枪,这就是副射手的职责和权利。明白吗?”
台下远没有以前那么回答得响亮,大家瓮声瓮气地回答:“明白。”而且,气氛比刚才更紧张了,整个会场和刚才比,似又进行了一层净化,更鸦雀无声,每个战士应该都跟我一样,心里咚咚咚地敲鼓。仿佛现在中队长和指导员要从我们中间选10个人拉出去枪毙一样,不但没人举手,更祈祷着不要轮上自己。
凡是思维正常的人都知道:即使是去结束罪行累累的死刑犯,也不愿意揽下这桩活!中国老祖宗对婚姻都说,劝合不劝散,何况现在不是劝散一桩婚姻,而是结束一个的生命。
我平时喜欢发言,炮筒也大,但此时,将头缩了缩,衣领拉了拉。
我发现,大多数都在缩,另外几个曾信誓旦旦要入党、比我还积极的班长,即使没有缩头,也面情难看,像拉屎拉不出来一般。
不缩还好,我一缩头,便引来了我班里几个家伙的目光,他们大概这么认为,假如一个班选两个积极分子当副射手的话,那么,第一个应该是我这个班长,然后便是副班长;但如果一个班只选一个的话,那么,我该当仁不让。
但我要“让”,我没有举手,我等待着机会让他人争取。
中队长和指导员似乎习惯了这样的冷场,没有发威,眼睛从每一个队员身上搜过,但并不在某一个身上停留,倒是我们排的排长,此时站起来,眼睛鼓起来似个灯笼,训斥大家道:“怎么啦?都哑巴了?手都举不起来了?平时一个个都不是很牛叉的嘛?现在怎么熊啦?这样怎么上战场?啊?!”
“上战场不一样。那是杀敌当英雄。”我听到一个声音嘟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