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乐看到不少食客往这边看，浑身不自在，又一个漂亮的服务员姐姐，瞧着他抿嘴笑，他有点懊恼，小小的胸膛里升起不服气的勇气。人，不管是成人还是儿童，身处险境时，首先想到的是能给自己力量的最亲近的人。姥姥一直呵护他，养育他，所以他更希望投到姥姥的保护之下，何况，找自己的姥姥有什么错？小乐乐眼睛往厨房里瞅，脖子也梗起来，嘴里嘀咕：“我找姥姥！”
陈亚茹在厨房里，乐乐知道的很清楚，最近他喜欢吃饭店里的菜，姥姥一直等他。老子为难的当儿，他天真的认为，只要姥姥在，他就有了保护伞，再也不用怕这个亲近又陌生的爸爸。孩子无意的做法对父亲造成了伤害，他的圆眼睛瞪起来。
“不能找她！”
老子真霸道！在孩子眼里，他像个混混，非常粗暴，也无道理。乐乐困惑地睁大了眼睛，他弄不清自己做错了什么，更不明白父亲为什么会如此。
姥姥在厨房门口出现了，听到孩子的叫声，站出来了。“乐乐！”
看到姥姥招手，乐乐就想过去。
“站住！以后再不准找姥姥！”海北咬牙切齿地吼道。
“你别把孩子吓着！”陈亚茹拉了孩子的手就走，“我不是一直带他吗？守了这么多人……孩子大了……”她的意思要顾及孩子的自尊心。
孩子挺起胸脯，歪着脑袋，向老子示威。海北气坏了，简单的大脑早丧失了思考的能力，况且他也不认同小孩子有什么可笑的自尊心需要照顾，人前教子，似乎是古训？也许是电视说的，他分不清楚，反正他遵照电视台的说法做不会错。海北嗓门本就大，又没想到控制音量，惊动了就餐的人，食客们抬起头，眼睛齐刷刷的转过来。老子管儿子的戏唱得不精彩，海北很尴尬，越发恼怒，可是，在大家面前作威作福毕竟不是好事，他极力压制住恼怒的情绪，很勉强地冲大家笑笑。
“我儿子！”
向乐乐指了指，苦笑着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不满意。食客们见人家教育儿子，做的是负责任的父亲份内的事，没什么稀罕，又各自埋头吃饭。孙玉霞瞧着一家子乱糟糟的局势，不想溅身泥，赶紧躲开，在远处偷眼打量。
海北见乐乐不听他的话，变得难管，不由得无名火乱冒，又想起孩子荒废了学业，对岳母的怨气从来没有过的强烈。乐乐确是个不省事的，依仗姥姥在场，表现出顽固不化的犟劲，完全是一个不服管教的坏孩子。海北立刻明白实际情形比想象的还要坏，眼睛无意中看到恶果的造成者时，怒火变得忍不住，要爆发了。然而有一个声音警告他，正当就餐时间，餐厅里有太多的外人，他不能不有所顾忌。虽然他的眼睛被愤怒浸淫得发红，虽然翻卷的波涛只有冲破防堤才痛快，他还是努力压下奔腾翻涌的情绪，冷冷地道：“孩子学上的一塌糊涂！你老了，管不了，就不要插手，再这样下去他就废了！你省省心，以后别再纠缠。”回头大声吩咐，“小孙，你关照厨房里下点水饺，说我说的，给乐乐吃！”
孙玉霞答应着，去厨房传话去。
纠缠！纠缠！什么叫“纠缠他”？丈母娘听到苦恼透了。孩子从抱起来，爷爷奶奶狠心丢开不管，是她陈亚茹看他们艰难，主动帮忙。她退休早，筋骨还健朗，总不能看着孩子没人管。她以单薄的身子，驮搭着几十斤重的孩子出来进去，伴着他慢慢长大，她图什么？图他长大了孝顺？自己的孩子孝不孝都不好说，如何指望外甥？她根本不图什么，完全是亲戚的情意！乐乐长大了，上了学，健健康康的成长，快快活活的进出，完全是她付出了心血换回的结果；她为他操了多少心，花了多少钱，这全不算，因为他是女儿的孩子，她的外孙子，不是外人，没必要算太清楚；可孩子是他们的，丈母娘没义务帮着照看，但是她没计较。亲家放手不管，她却没把女婿当外人，纯粹替他们尽义务。她一个老太太有什么错？她是诚心奉献，不求回报，也没有摆功。孩子跟她亲近，怎么就成了纠缠？孩子学习不像样……谁就能保证孩子全是学习标兵呢？还不是多数人学习一般！
老太太满腹委屈，她想的不无道理，可是海北认为：既然帮助带孩子，就要带好，带坏了有什么意义？他海北没多少文化，他的儿子就要好好学，为老子争气，所以才信托丈母娘，满指望她能让儿子出息，可是乐乐成了什么样？贪玩、任性、难管教，别他海北差的人带也坏不哪里去，由此来看，所有恶果不是丈母娘一手造成的吗？孩子弄到这个样子，她不仅是没帮他，反倒是添乱，添堵，而且让他希望破灭，不能对未来产生遐想，多么残酷啊！如此意念下，老太太的全部功劳被淹没了。
这是两代人观念的碰撞，老人和孩子们观念不同，永远有误解，有矛盾，而且矛盾根深蒂固，很难调和，也无法互相理解。如果是孩子的爷爷奶奶还好些，当儿子的说不出什么，对于丈母娘就不一样了。中国的传统历来是歧视女人，连带歧视女人的父母的。女儿出了嫁，在夫家生活，在某种意义上，父母成了外人。媳妇对丈夫的父母人前人后，爹娘的叫的亲热，伺候的周到，稍有不如意，便被斥责或打骂；女婿却很难像对待父母一样对待岳父母，甚至好多都不称呼爹娘。关系亲疏如此，岳父母带孩子功劳不好说，落埋怨倒是多见，碰到海北之流，被怨恨也不稀罕。
孩子的成长，是一个漫长的历程，其中负监护责任的起到很重要的示范作用，孩子从懂事开始，接受了监护人传递的信息，开始模仿，时间久了，受到潜移默化的影响。不过这不是唯一的影响，也不是起完全决定作用的方面，孩子走向未来，是非常漫长的过程，要加入集体，学习和接受许多观念、经验、技能等等，还要受到社会这个大熔炉的冶炼，受环境、社会人群等诸多方面的影响；随着见识的增多，孩子的自我意识增强，有了主见，有了是非观念，早期的影响减弱。可是萌芽时期监护人的示范作用不会消失，而是终身起着作用由此可见父母或最亲密的监护人是孩子的第一任老师。陈亚茹一个文化水平有限的老知青，又局限于比较纯洁的时代观念，对孩子采取的是放羊式的听之任之，这样的教育方式养不成乐乐良好的个人习惯，再受到社会中复杂又污浊的诱惑，她的管束作用太苍白无力。隔代的溺爱，父母的漠视，一起把孩子推到自由放任的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