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薛有些卖弄:“告诉你吧,这个叫做鲟鳇鱼,就咱这伊犁河里才有,一根刺都没有,只有一条软骨。”又有些悻悻样儿地补充一句:“听说是从老毛子那边游过来的。”
罗宁尝了一块鱼,果然肉质细腻、滋味鲜美,便给老薛面前的酒杯倒满了酒:“来,我再敬你一杯,不是老薛你,我们还真没这个口福呢。”给刘芳使了个眼色,刘芳也会意地端杯站了起来:“真要谢谢薛队长,我还是头一次吃到这么好的鱼呢。”
这两顶轿子抬得老薛心里舒坦之极,呵呵地笑着喝干了自己杯里的酒,又从罗宁面前拿过酒瓶,给三个杯子都倒满了,对罗宁说:“这个妹子叫刘什么来着?”
“刘芳。”
老薛一拍脑门:“瞧我这记性,对了,刘芳,就是小刘嘛,呵呵,来、来,咱俩喝一杯,听罗宁说以后你们家属队就你负责了对吧?”
刘芳忙说:“哪里呀,我罗宁姐忙,我帮着跑跑罢了,以后还要薛队长你多多关照呢,这杯酒我先干为敬了。”一仰脖儿喝干了自己杯里的酒。
老薛端着杯子却并不喝,看着刘芳说:“哪我们的规距你都是知道的了?”
罗宁笑道:“知道,她咋能不知道呢?不但老规距不变,而且行情还要看涨呢,不然老薛你怎么能请我们吃这么好的鱼呢?”
刘芳抿嘴一笑:“是啊,罗宁姐都给我交待过了,我们哪敢亏待了薛队长你呢?”
老薛这才一口干了杯中的酒,呵呵笑道:“这就好这就好,凭着我和你们这两年的关系,怎么也不能见外了是不?来、来,吃菜吃菜。”
一顿饭吃了将近两个钟头,关键也就这么一两句话。刘芳入行的头一课不但饱了口腹,也算得上大开了眼界。
第十四章
山区的天,孩儿的脸,说变就变。
刚才还是晴朗的天空,眨眼间云彩堆集,棉絮般的云朵越积越厚,边缘和底部抹了墨汁般渐渐地变成了黛黑色。风儿好象由空中贴向了地面,将那些废纸、草叶卷起,夹杂着浮尘煤灰,钻进人们的裤脚,打个旋儿出来,又扑向人们的鼻孔,留下一阵阵呛人的腥味。远处山坡上装煤的煤台早已淹没在一片黑灰当中,只隐约传来煤块倒落车厢的哗啦啦声。
水泥厂的半成品和原料都散落地堆在地上,如果不能在暴雨前转移进仓库,雨水一冲刷,那损失可就大了。
刘成法和罗宁在安排着当班的人员紧急清理堆放的散料,一个个忙得满头大汗。在一旁球磨机巨大的隆隆声中,铁锨铲着水泥地面的哗哗声依然刺激着耳膜,伴随着一阵紧似一阵的风声,厂区前面一派紧张的气氛。
罗宁埋着头,一锨锨地将原料铲进手推车,廖会计几次要来夺她手里的铁锨都被她拒绝了,说老廖你身子骨单薄,哪能抡得动这个啊,你还是推车吧。廖会计没有办法,只得在手推车装满后,一路歪歪斜斜地推了去库房,百余米的距离,总要一会儿才转得回来。趁这功夫,罗宁又帮着其他的人装车,她秀丽的脸庞因为长时间过度用力已泛起了一片红色,汗水在布满灰土的脸上涔涔而下,留下了一道道的印渍。
没有人再说话,谁都知道抢时间就是抢产品,平时吊儿朗当的工人,此刻也都绷紧了身体,使出了自己全部的力气,小山样的原料堆在众人的努力下越来越少,最后终于全部转移进了仓库。看看已收拾得差不多的时候,大雨点便一颗接一颗地砸了下来,地上转眼间便腾起一片灰雾。
赶忙着招呼完大家躲雨,刘成法、罗宁和廖会计一路小跑着回到办公室。
水泥厂的办公室位于一栋宿舍的最东头,与众多的宿舍没有两样。为了工作方便,两间房被打通了,地上铺了一层红砖,砖与砖之间用“三合土”即黄土、石灰和细沙搅合着勾了缝,显出了与其他房屋的不同。办公室外面一间做财务室,里面就作为厂办公室来用,罗宁的桌子就安排在外间,正对着廖会计和出纳的办公桌。
罗宁很少用这张办公桌,几个月来没正儿八经地在桌子后面坐过几回,她的这张桌子倒成了接待专用座位,谁进来找财务支个钱、找厂长批个条什么的,都在这张桌子边坐着,久而久之就养成了习惯,有时候罗宁进来,转一圈都找不到坐的地方。廖会计就经常吆喝那些个不自觉的职工,让他们赶紧地夹腚走人,别把椅子给坐脏了。其实罗宁和他们都一副模样,经常是灰土一身,要在门外先行拍打一番再进屋,腾起的灰土被太阳光一照,如一团光影罩着似的朦朦胧胧。
县水泥厂和煤矿的办公室就隔着个墙头,转过身就可以迈进对方的门槛。关珊每每坐在窗户后面,隔着玻璃看罗宁在那边办公室的门口拍打身上的灰尘。
关珊平常很少过来,她打心眼里瞧不起厂长刘成法,嫌这人过于窝囊,屁大点事也要犹豫再三,生怕担了责任。说起话来也夹夹杂杂的分不清头尾,这与她关珊凡事果断的风格简直就水里火里的不相容,所以不到万不得已,关珊是不想跟刘成法打任何交道的,有什么事也是瞅刘成法不在时,跟廖会计三言两语说完,再让廖会计转告。一来二去的,把个算账的老廖变成了他们两个人的通讯员,颇有点一仆二主的味道。好在虽然职工们都混杂在一起,一排房子里既住有水泥厂的人,又住有煤矿的矿工,但毕竟是两个独立的单位,搭界的事儿并不多。
罗宁来了以后,关珊往这边跑的勤了点儿,什么事儿也不再找廖会计了,都跟罗宁说,直把罗宁当个水泥厂副厂长看待,弄得罗宁很不好意思。跟关珊提了很多次让她有事找刘厂长,关珊全不当回事,有时话说得长了些,只听到她从牙缝里“哧”地一声,便没了语言。
好在厂长刘成法似乎全不计较关珊对他的态度,见了关珊的面还是一如既往笑咪咪地招呼,一副好男不跟女斗、好鸡不跟狗斗的样子。
罗宁他们进了屋,刚从暖水瓶里倒了开水在喝着,就听见那边厢办公室的门口响起关珊的大嗓门儿:“罗宁,罗宁,你快过来一下。”
刘成法和廖会计也都听在耳里,便一齐冲着罗宁在笑。
罗宁早就习惯了关珊的大呼小叫,不以为意笑了笑,算是对厂长和会计的回应,转身便出了门,这两步路也用不着打什么伞。
一进门,关珊便从椅子上立起了身,椅子随即发出一阵如释重负的“嘎吱”声,迎上前来的关珊一脸笑容:“我说你吧,怎么把个女人的身子当男人来用呢,这种体力活你也用得着去干?”伸手拉罗宁坐下,又转身去暖水瓶里倒水:“来,尝尝这茶叶,还是陆副县长给我的呢。”
罗宁掸了掸身上的雨水,接过茶来喝了一口,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茶是好茶啊,可惜我是个粗人,品不出其中的味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