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墙外,一个三岁左右、眉清目秀的女孩儿蹒跚地走着,不时伸出胖乎乎的小手捡拾地上的花瓣,左右两个口袋里已经装满了各色花瓣,随着女孩儿的脚步,一颠一颠地漏了出来。
小女孩后面跟着的是罗宁和刘芳。两个人今天赶着毛驴来磨坊,趁着磨面的空闲时间,难得有机会观赏下杏花,这个小女孩正是刘芳的心肝宝贝,而时间已经到了一九七九年。
以前磨面的活儿都是儿子小勇份内的事,但现在小勇已去了六十八团场部上高中,罗宁只得自己上阵,家里的这头毛驴倒是轻车熟路,两袋麦子往身上一搁,自己就踢踢踏踏地往磨坊这边走,根本用不着人来吆喝,罗宁和刘芳跟在后面,除了偶尔扶一下倾斜的口袋外,撒开了手跟在后面,一路赏了风景,倒似散步样轻松自在。
罗宁叫了刘芳一块儿来磨面,实际上是有事要和刘芳商量的。
家属队成立几年了,除了烧石灰以外,还承揽了林场清林的活计,算是一年四季都有活干了,家属队的那些媳妇婆娘们,除了个别离开煤矿到别处去谋生的外,其余个个月月有收入,给各自的家庭做出了不小的经济贡献,家属队因此也积累了不少资金,留待采购必需物品及扩大生产经营所用。这些积累的资金都存在一个折里,存折由刘芳保管,而密码则在李菊脑袋里牢牢地记着,以互相监督,保证资金的安全。
家属队做得越久、越稳定,作为创始人的罗宁名气就越大,那些来拉煤、拉石灰的司机、建筑公司的头头脑脑们口口相传,都知道了在甲克斯台沟红旗煤矿有一个女人非常能干,社交能力也特别强,是个拎得起、放得下的人。县经委领导听得多了,想起自己属下的水泥厂自成立以来一直亏损,正缺少这么个能人来打开市场销路,何不招此人进厂来一试?至于是不是水泥厂的职工倒无所谓,可以先做合同工嘛。也是情急之下,就有了死马当作活马医的念头。几个头头一合计,便叫了关珊到县里来了解情况。
关珊是个心里头到处都是窍眼儿的女子,自然知道县经委的人找自己是个什么由头。寻思着水泥厂与煤矿虽然紧挨着,但自己其实一直不曾去想过接这个烂摊子,她有着自己的小九九,就是想着把煤矿的生产搞上去,做出点成绩来给县里看,然后凭这资本,将来活动到县里好一点的企业里去,早些离开这山旮旯。有了这个盘算,对经委领导几次旁敲侧击地提起水泥厂之事她也就装傻充楞,不想把这吃力不讨好的事儿揽到自己身上。这次县经委的人向关珊了解罗宁的情况,她立刻就明白了其中的意味,一方面为县经委不就水泥厂的事纠缠她而感到轻松,另一方面心理上却也有某种莫名的失落。心里明白人家领导有了此念头,肯定已经做过多方了解,说不定已有了决定呢。因此在反映起罗宁的情况时也就不多表态,既不说此人特别优秀,但也不说有多大的缺点。转过头却第一时间来寻了罗宁,向罗宁透露县里经委领导的意思,言语之间自然表现出她说了多少好话之类,后来更带了罗宁去县里,俨然以引荐者自居。
县经委对罗宁经过仔细考察并面谈过后,正式向罗宁提出招她为合同制工人,让罗宁先在水泥厂干着,熟悉一下情况,待时机成熟时再挑大梁,争取把水泥厂这个老大难的亏损帽子摘掉。
从县里回来后,罗宁心里一直琢磨着这事儿。县水泥厂与煤矿几为一体,从公社煤矿往山谷方向走也就十几分钟的路程,就在进山的必经之路上。关键是这样的机会对于罗宁来说可遇而不可求,其实合同工不合同工罗宁倒不是很在乎,都是干活拿钱而已,没有多大的区别。但管理一个厂子与带领一个家属队相比,这中间的差距就大了去了。自己从未在企业里呆过,那里面据说弯弯绕特别多,虽说有关珊可以请教,毕竟还是一个陌生的环境,为此罗宁的心里十分忐忑。
她需要有人参谋,所以叫了刘芳来想听听她的意见,再说就是要去水泥厂,家属队这摊子总得有人来管不是,除了刘芳,罗宁也实在想不出其他的人选了。
“什么?你怎么能丢下我们不管呢?”刘芳一听完罗宁所讲的事情便嚷了起来,声音大得让跑在前面她的宝贝女儿都吓了一跳,回过头大睁着一双眼睛看着妈妈,一副不明所以的样子。
罗宁上前两步,抱起小女孩儿,嘴里哄道:“乖,小花乖”。刘芳女儿的小名叫小花。顺手拈去粘在小花裤脚上的草叶,嗔道:“你咋呼什么啊?看吓着了孩子。”
刘芳从罗宁怀里接过小花,说道:“不是我咋呼,你、你怎么能甩手就走呢?”
“也不是甩手就走,不还有你和李菊在嘛,你如果没有别的意见,我再去和李菊说。”
“那怎么行?”刘芳急了,将小花放下地来,任她在前面跑着:“我可干不了你那事,家属队全指望着你呢。”
罗宁笑了笑:“地球离了谁都转啊。我这些天仔细考虑过了,家属队是个松散联合体,全靠大家奔着一个目标才能像现在这样有模有样,也不是靠哪一个人能办成的。”
“话是这么说,可你也不能就这么忍心撇下这摊子事吧?当初可是罗宁姐你一手将大家撮合起来的呢。”刘芳顿足道。
罗宁眼望着纷飞飘落的杏花,若有所思地说:“妹子你看这杏花儿,虽然花开时好看着呢,可总也有个花谢的时候不是?等花谢的时候,虽然乍一看到处都是光秃秃的树枝,但蒂却都结在上头了,那就是杏果在开始孕育了,如果只想看杏花一直开着,到夏秋季节可哪来的杏子吃呢?”
刘芳说:“什么杏子不杏子的,树都要倒了呢。”
罗宁不接刘芳的话茬儿,接着说道:“再说了,我虽然暂时离开家属队,也不是说撒手不管了啊。听县里领导的意思,是想要让我负责县水泥厂销售这一块的事,至于厂子里管理方面的事,我一个农村妇女,既使他们放心,我也要称称自己的斤两呢”。
刘芳不再言语,瞪大了眼睛听罗宁说话。
罗宁继续道:“我只想着能够多学点东西,以后兴许能派上些用场也不一定。你看我们这山沟沟里,虽然外人谁都以为这儿一片荒凉,可地底下、河滩上、山谷里可到处都是宝贝哩,只不过大家见惯不怪,好多人没有认识到而已。这几年我们做清林的活计,还有往县里、市里跑的时候,可一直留心着能把山里头的这些个稀罕东西变成实实在在的致富门路呢,收音机里见天都在播要实现四个现代化,啥呀?还不就是要让老百姓们富起来啊。可话又说回来,这富起来的事儿可不是只凭光出力就能办到的,不然我们那些下蛮力挖煤的男人们不个个都是富翁了啊,就连我们这些挑石头的女人,每天汗珠掉在地上摔八瓣,也早就用不着这样辛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