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这山沟沟里,除了课本之外,小勇却再也没有其他的可读之物了,所以罗宁每次下山,都要给小勇带几本连环画回来,那可是她省下吃饭的钱为儿子买的。小勇每次眼巴巴地等她,只要带的有就抢过去躲在一边贪婪地翻看,连饭都顾不上吃。一两年下来,那些《草原英雄小姐妹》、《林海雪原》、《国境线上》等连环画装了满满的一纸箱,被小勇视若珍宝,谁都不许碰。到太阳天搬出来晒时,望着铺满一地的小人书,脸上一副满足的表情,那样子看了让当妈的都觉得心疼。
上了初中以后,连环画已经不能满足李小勇的兴趣了,家里毕竟还没有多余的钱来给他买书,一本书起码也要五、六块钱,相当于一个大人半个月的生活费呢,即使罗宁再咬牙也不能像买连环画般一次给买个两三本了,常常两三个月也买不了一本。正是汲取知识的年纪,又加上天性的爱好,直把个李小勇盼书盼得像那戈壁滩样,恨不能下场连日的透雨,方才能浇灭那发自心灵深处的干渴。
好在毕老师家藏有大量的书,而且每月都能从外地邮寄回来最新的长篇小说。李小勇就三天两头地往毕老师家里跑,有时更帮着做一些挑水砸煤的活儿,对毕老师的宝贝女儿毕艳更叫一个逆来顺受,被吆喝得像个跟班,而这一切,全部都是为了能从毕老师那儿不断地借到书。可以说,是因为书作为纽带,将李小勇和毕老师联结在了一起,而不仅仅因为毕老师是语文课老师和班主任的身份。
罗宁对儿子的态度有些奇怪,她当然不会知道李小勇心里只在转着与书有关的念头。小勇还是个孩子,怎么会知道成人世界里的种种诡谲险恶,看他抱着本书的专注神态,罗宁心里暗暗叹息,你说这人嘛也真是奇怪,不论你孩童时期多么的天真单纯,随着年龄的增长,各种欲望便慢慢滋生,随之而来的心理活动也越来越复杂,常常会控制不住自己去做一些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许多人因此走错了路,落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自从听说起毕老师失踪后,罗宁的心里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尽管儿子的语气听起来毕老师像是去走亲戚了般的轻松,仿佛用不了多久就会自己回来,出现在属于他的教室里朗读课文,声调是惯常的抑扬顿挫,面对底下自己的学生,讲解着每篇文章的段落大意和中心思想。但与毕老师、姚丽、杨大个子这三个人有关的种种迹象好似电影中的片断,一幕幕在脑海中闪现,由不得你不想。
罗宁不想扰了认真看书的小勇,她转过身去,却不知道自己打算做些什么。事实上她心里也极清楚,自己唯一能做的只有嘱咐小勇每次放学后,尽可能地将毕艳领来家里吃饭,毕老师不在家,姚丽又一天到晚在外面,毕艳这小姑娘正是长身体的时节,饥一顿饱一顿的怎么得了。
甲克思台沟里的人们与罗宁有相似想法的人还有许多,蒋矿长便是其中一个。
蒋矿长因工作关系,算是与杨大个子接触最多的人了。矿里的大小事务虽说俩个人都是有商有量,但算起来还是杨大个子负责全面的事务多些,蒋矿长虽说身为一矿之长,对此也不得不多加容忍。他主抓生产,只要煤炭产量能上得去,不出安全事故,其他的事情他也不想多管。在这偏远的山沟里,抛开不如人意的自然环境因素,在政治生活方面也可算得上世外桃园了,至少和下面的连队相比清静了许多,没有这个会那个运动的搞得人人自危。但凡有连长和指导员意见不合的,团里协调处理没有不偏向指导员的,管生产的连长、副连长们也渐渐沦落为执行的工具。这点蒋矿长倒也想得通,兵团实行的是军事体制管理嘛,而“党指挥枪”历来都是军队建设的基本原则,别说是连队,就算是团里、师里谁敢违反这个原则?方向性路线性的雷池是谁也不能去碰的。既便蒋矿长有时也转不过小弯,但却能克制着自己从宏观想到微观,并保持这种心态来劝慰自己,所以从杨大个子调来矿上后,俩个人之间倒也相安无事。算起来六十八团十几个生产单位,还就地处偏远的煤矿没有领导之间勾心斗角的传闻。这与蒋矿长的心态调整比较到位和杨大个子也还算懂得做人是分不开的,杨大个子虽说在对待下属职工时苛责跋扈,但对蒋矿长还算礼貌,知道凡事打个商量,就算有些事情他一个人说了就算,事后也会表面上给蒋矿长稍加解释,这让蒋矿长觉着已经很不错了,如果换了个别的指导员,还不定是个什么样儿呢。
基于这种心理,蒋矿长实在不愿意看到杨大个子出什么状况。
毕老师失踪的事,蒋矿长心里也只有暗暗着急的份儿。虽然隐隐觉得此事与杨大个子有着极大的干系,但细细思索起来却又寻不着一点端倪。职工们平时与他走得比较近,免不了向他打听一二,他也只能心烦地挥退围着的人:“去、去,一个大活人还能飞了不成?用得着你们操这闲心!”他知道这种时候从自己嘴里说出的话代表着什么,所以尽量不开口提及有关毕老师的事情。但私下里,这两天趁着商量工作的时候,他也不禁拿话来试探杨大个子,想知道是否他逼走了毕老师,这是他能想到的最坏结局了,谁知杨大个子言语间仍然是阿庆嫂倒茶——滴水不漏。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传闻也越来越甚嚣尘上,蒋矿长虽说不敢也不愿将毕老师失踪的事往糟糕处深想,但心里也不由得暗自惴惴。
直到今天上午团派出所和师公丨安丨处的几个人开车来到了煤矿,就毕老师的事情展开调查,蒋矿长才知道这事儿远比他想象的还要严重,他的心情立刻像马鞍岭上笼罩着的乌云,浓厚得再也无法化开。
山沟里从未一次出现过这么多穿着制服的人,顿时轰动起来,消息传得飞快,不到半上午时光,几乎所有的人都知道来了好多公丨安丨调查子弟学校毕老师失踪一事。有好事者立了在山头观望,想看看这些人来了后有什么动静,但睁酸了一双眼睛,也没有发现任何异常,更没有期待中的鸡飞狗跳情况出现,给那些想看热闹的人兜头泼了一瓢冷水,再聚在一起议论的时候,言语间不免有些落莫失望。
那两辆公丨安丨乘坐而来的绿色吉普车就停在兵团煤矿办公室门前,似乎比孵蛋的老母鸡还要有耐心,两天两夜过去了,一直没有挪过窝。
在揣测和不安中度过了两天,谁也没有留意那些个公丨安丨是什么时候走的。站在公社煤矿这边的山坡上,一览无余的兵团煤矿里看不到那两辆绿色吉普的影子,人们这才相信调查已经结束了,而且没有最新的消息传出。
又过得几天,甲克思台沟很快又回到了从前的样子。毕老师失踪一事就像一池死水,在公丨安丨调查的石块丢入后,初时水花翻腾、波动不息,渐渐地就只剩了些余波在四周扩展,直至最后水面恢复平静,蚊虫照旧飞舞,仿佛从来都没有发生过什么一样。矿工们白日下井,夜晚里照旧喝酒吃肉、搂了婆娘做些人伦之事,少了个人与己何干?该操心的事儿多了去了,明天多出几吨煤,换成煤票锁在抽屉里才是每个矿工最关心的。
罗宁在安排着家属队这几天的活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