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不知你的身体如何?郓城那边天气还好吧?我们这里昨天刚下了雨,前天也下了雨,大前天没下,但大大前天……”
再翻下去,宋江得出了跟阎婆惜一样的结论:怎么是本天气预报?
他一直翻了182页,终于在页尾看到这么一句:“……总而言之我们这里的天气还是不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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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简略回顾了一下前文之后,我得出的结论是里面的若干描写容易让人对宋江产生负面印象。
作为补救,我必须声明,这是不对的。
宋江思维缜密,办事牢靠,才能不容置疑。
那天他初次杀人之后,很快就克服了惊惶,立刻开始拟定自救计划。
换言之,之前的胡思乱想,悲天悯人的情怀一下子都不见了。
他想到的只有自己。
假如不是时运不济,他可能还会在郓城县活得好好的。
宋江首先翻开自己的账本。
里面是密密麻麻的名字,全是欠他人情的。
然而宋江发现,假如阎婆惜还在世,并活蹦乱跳的拿着把刀要砍他,这些人倒是可以帮忙。
但涉及到稍高的层面,他们就无能为力了。
“什么狡兔三窟,我他妈给这么多人当牛做马是不是都白干了?”
宋江悲哀地发现,原来自己之前做的一切,不过是自我安慰。
自己就像只可怜的兔子,不管挖多少个窟洞,也没法得到安全。
宋江制定的第二套计划是去找弟弟宋清。
宋清不算什么官,甚至连吏都不算。
但是他权力很大。
谁能见主管,谁见不着,很大程度上是他说了算。
官学主管不算个大官,但再大的官孩子也要上学,因此宋江认为他的关系网应该不同凡响。
虽然阎婆惜有背景,但通过宋清应该能找到相应的人去跟他谈判,争取用钱解决问题。
剩下的事就好办了——找个道上的人来顶罪,判个无期,然后保外就医。
根据我的经验,这个计划的可行性不容怀疑。
但不幸的是那天正是济州乡试发榜前夜,当宋江赶到弟弟工作单位时,发现已经起码有两千人在排队。
他多次想插队进去,但每次都被人训斥:“后边排队去!”
“空着手也敢来!”
宋江也曾试图解释自己不是来走后门的:“我是他哥哥……”
但得到的答复是一声怒吼:“我还是他爷爷呢!!”
该计划失败后,宋江依然有后备计划。
此方案的要点是宋太公:老爷子虽然退休多年,但在官场里应该还有不少老熟人。
听说还有几个他服侍过的老上级在济州任职。
更重要的是,他有百分之百的把握,老爷子手里有阎县丞的把柄。
因为张文远每年过年前都装模作样地来探望宋太公。
他一来老爷子就装病,在病榻上奄奄一息地嘱咐:春乔(张文远的号),县里的工作就拜托你多帮衬了……
阎婆惜是阎县丞的棋子,只要摆平了他,这事就没人会认真追究,顶多判个四五年。
弄好了甚至用不着坐牢——比如说可以声称自己精神失常,判个入院监护,然后保外疗养。
那样的话,几年之后,他就可以重返郓城。
甚至重新担任……
然而宋江却没有去。
宋江的脑海里一直浮现着阎婆惜的尸体。
他忽然对她有一种兔死狐悲的同情。
这女人虽然又骚又泼,但是我跟她有什么本质区别吗?
她在床上服侍领导,换取荣华富贵。
我在床下伺候领导,换取功名利禄。
她搭上肉体,我搭上健康……
更糟的是,她不要脸是为了女儿,我不要脸,为的却是自己……
什么押司,公务员,我们都是婊子!
宋江忽然意识到,跟阎婆惜相比,无非是穿着一身黑皮,有个行政编制,从朝廷领薪水。
干的都是不知廉耻的勾当,用的都是不堪入目的姿势!
我就算一天监狱都不蹲,又怎样?
我继续当押司?
有意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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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夜里,宋江在驿站呆了很久。
他本来决定去他妈的,等人来抓我好了。
但却没有点灯。
这是他性格的弱点,不管做什么决定,临事总是下不了决心。
宋江在充满蓝色幽暗的房间里愣愣地坐着。
他在思索一个问题,那就是自己怎么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寒窗苦读,考上太学,却没有出路。
千军万马中考上押司,却发现工作卑微无聊,前途渺茫。
还被百姓当成帮凶走狗,无不欲除之而后快。
领导各个疯疯癫癫,同行倾轧无休。
如今年界四旬,活得像条狗。
晚上睡不踏实,因为老是觉得快变天了,怕被清算。
好不容易有个出头的机会,代价却是要捡领导的破鞋。
自己甚至不要脸面,低头去捡,却还是毁了自己的生活。
这必须是个梦!
他忽然感到口渴得要命。
十五年来,他第一次自己有喝酒的欲望。
炽热的烧酒流入腹中,令他好像五内俱焚。
然而又有一股清凉向上,顶进脑门里。
眼前的世界从未像此刻一样清晰。
宋江第一次可以确定:不是自己有梦疑症,而是他妈的大宋官场人人有梦游症!
梦游者眼睛睁着,好象是醒着,而且看起来很精神,目光炯炯,高瞻远瞩;
梦游者明明丧失了思考能力,却还经常“再三强调”,“多次指出”,好象是对什么都了然于胸;
梦游者要么在转圈,要么在干其他事,不管干什么,都显得好像在忙很重要的事,比如掌管经济,管理城市,为人民谋福利,等等。
实际上,上述所有,都不过是些抽筋一样的条件反射。
梦游的人与周围环境失去了交流的能力。
正常世界的一切定律,比如说买东西要花钱,强行玩女人犯罪,杀人偿命,等等等等,对他们来说没有意义。
梦游者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在那里,起作用的显然是一些别的规则:
最长的时间计量单位不是一个世纪,而是一个任期。
只有当官的是人,其他生物只是看起来像人,随时可以杀了吃肉。
看上什么钱你就拿,看上什么女人你就上,
除了他自己,什么人都是可以牺牲。
更可怕的是,梦游者无法被叫醒。
你想越是大声,他越会做一些无法预测的危险行为。
比如说宣布你别有用心,宣布你危言耸听,宣布你反人类。
具体说什么,全看他当时在做什么梦了。
你只能等着他自己醒来,或者等到自己死去。
对于以上结论,宋江还可以证明如下。
通过内参,不难知道大宋的财政状况。
南方暂且不论,整个北方,包括东京,比郓城也好不到哪里去。
要不是东京能随意铸钱,早就破产不知多少次了。
各级地方衙门都在搞胥吏停职轮休、减薪克扣,什么省钱的办法都用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