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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
在遇到牛二之前,杨志的京控生涯走到了一个新的低谷。
有一天早上,村里忽然出现一队禁军,见人就打,见房就拆,最后还放了一把火,把整个村子夷为平地。
然后他们在墙上刷了几条标语,绝尘而去。
杨志躲在街角望去,发现墙上写的是:严厉打击非法京控。
老东京都记得,政和元年的冬天特别冷,几乎天天下大雪。
杨志身上穿的还是那件到处漏风的破棉袄,白天瑟瑟发抖,晚上睡觉经常被冻醒。
另外由于冬天剩菜也捡不到几根,他已经瘦得皮包骨头,不停地咳嗽。
他多次想到,是不是应该买件新棉袄。
但是此时身边值钱的东西只剩那把宝刀,又下不了决心。
如今连帐篷都没有了,杨志终于明白,要活过今夜,只能卖刀求生了。
其实杨志早就发现,这把他视如生命的宝刀并没有派上用场,只给他带来过麻烦。
首先登闻院里只准递状纸,压根不看物证。
另外东京实行兵刃实名制,有好几次他差点被巡街的士兵抓走。
好在这些大兵文化水平不高,看见刀上的名讳是赵匡胤,要么吓得连退几步,问道:你跟他什么关系?
要么大笑而去:这人爹妈肯定是文盲,连避讳都不懂。
杨志才得以在东京待到今天。
杨志卖刀后来成了梁山正史里的一个经典传说。
人们说他在卖刀时杀了东京的地痞牛二,为民除害。
这个说法就像梁山方面的其他史料一样,在故事性、曲折性、娱乐性上无懈可击,唯一的缺陷就是没有真实性。
牛二可不是一个地痞那么简单。
那天中午,杨志正抱着插了草标的宝刀在街边走来走去,忽然听到有人喊“大虫来了”。
整条街的店铺都纷纷关门。
远处有一个身材魁梧的汉子晃晃悠悠地走来。
这人形容猥琐,浑身脏兮兮的;太阳穴上贴着一贴铜钱大小的狗皮膏药,两鬓乱毛丛生,乍起来有好几寸长,看不出多大岁数。
这就是鼎鼎有名的“没毛大虫”牛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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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
水浒上对于牛二的记载造成了一些误会,让很多人都以为这是个仗着身强力壮欺行霸市的恶棍。
其实牛二不会武功——这人甚至有点残疾,右手四个手头都伸不直,走路还一瘸一拐。
此人为祸一方的手段就是往人身上一碰,然后立马倒下,抱着人的腿打滚,要求医药费。
或者到别人店里吃东西,然后声称食物中毒,要求赔偿。
如果遭到拒绝,他当场就痊愈了,站起身来掏出把刀子,说:什么?老子的伤不够重?
然后一刀捅在自己大腿上:这下够重了吧?
牛二就这样成了东京人人头疼的一个无赖。
那天牛二没有找任何人的麻烦,径直朝理检院门口走去。
大街上的人很自觉的靠边让出通道,牛二就像摩西劈开红海一样走过整条大街。
传达室的衙役一向不准闲杂人等靠近大门,此时看见牛二,却满脸堆笑地出来跟他打招呼。
牛二背着手,点头致意,然后沿街继续溜达。
他忽然在杨志面前停下来,问道:你卖的什么刀?
杨志迷迷糊糊地答道:宝刀。
什么宝刀?我看也就破铁片子。
这可真是宝刀,吹毛断发,削铁如泥,杀人不见血。
那你演示给我看看。
杨志此时对牛二的底细吃不准,但是感觉此人深不可测。
于是他认真的拔下一撮头发,放在刀刃上一吹,果然断为两截。
又讨来几个铜钱,用刀砍为两段,让牛二查看刀刃。
牛二把刀拿在手里,左看右看,非常满意,说这刀我要了。然后拔腿就要走。
杨志赶紧揪住他,给钱啊。
多少钱?
三千贯。
杨志这时虽然不敢肯定这人是不是大官,但可以肯定他绝不是个买主,所以不想卖给他,就说了个天文数字。
牛二说,我没钱。
杨志一下子蒙了:你没钱怎么买刀?
牛二说,我没钱,但是我要你的刀。
杨志说,没钱就把刀放下。
牛二说,你这人真滑稽,我要你的刀干吗给你放下?
杨志忽然愣了,说,难道你是……
牛二微笑着说,你猜对了,大爷就是……
牛二还没说完,杨志就跪下磕头:大人,小人有冤要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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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施大爷的笔下,杨志在东京期间始终保持着革命的乐观主义精神,不骄不躁,不卑不亢。
这是不对的。
实际上他在卖刀过程中十分痛苦。
一方面,他脑子里仅存的理智告诉他,这刀是上丨访丨的唯一物证,卖了平反的路子就断了,一辈子翻不了身。
然而同时更理智的一面却告诉他,如果再没有钱,今晚一不留神在大街上睡着,翻个身一辈子就这么结束了。
杨志就在这种恍恍惚惚的状态下看到了牛二,惊为天人。
虽说此人的外形举止完全是个流氓,但这却是杨志头一次看见有人能在京控衙门附近像人一样活着。
他那缺氧缺血糖的大脑告诉他,此人既有可能是个微服私访的大官。
等到听了牛二霸气无比的言论,他终于确定了:
在当今大宋,除了当官的,谁能说出这么不讲理的话来呢?
于是他孤注一掷,跪下喊冤。
杨志在不知不觉中抛弃了最后一点自尊,像个贱民一样匍匐在地,等待青天的裁决。
牛二愣了一下,然后马上反应了过来。
他跟衙役挤了挤眼睛,笑嘻嘻的问杨志:有何冤情?为何持刀来见本官?
杨志赶紧把刀献上,说:小人为先祖杨业申冤。大人看刀便知。
牛二说:你的案子本官非常重视,这样吧,证物我带回去研究一下,你三天以后再来找我,本官一定给你个说法!
杨志转身走开时,面带诡异笑容,步履轻盈,恨不得一步一跳,结果一个狗啃屎摔倒在雪堆里。
他爬起来时,带着满脸的脏雪,嘴里发出嘶哑的笑声,东一嗓子西一嗓子地喊道:“受理了!受理了!”
好像一只老鸹在叫春。
那是他一生中最快乐的几秒钟。
片刻之后,杨志的脑子又请醒了过来。
因为他忽然看清了街两边的群众都在用同情的目光看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