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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再度开始的时候,首先出现的画面是一条黄土筑成的路。
这条路坑坑洼洼,两旁长满了一人高的野草。
有时候它变得非常之窄,看上去像是路的尽头。
而在另一些路段,草之间的空隙也是路的一部分,因此它实际上又可以通向任何地方。
林冲骑着匹瘦马,手里抱着妻子的骨灰坛子,缓缓走在这样一条路上。
杀了陆谦一行之后,林冲找不到藏身之地。
连田虎都说,你捅得篓子太大,这里没人能罩你,建议你去柴胖子那里碰碰运气。
结果等他到了柴府,连柴进的面都没见到。
管家说,柴大官人出门旅行去了,不过手头还有几封亲笔书信,可以介绍几个地方让他落草避祸。
林冲说了自己的情况,那管家先是摇头,而后又一拍脑门,进屋拿了一封介绍信对他说:去梁山吧,只有那里能供你藏身。
一路上没有人来找林冲的麻烦。
别人看他神情落寞,脸色不像活人,又抱着个骨灰坛子不撒手,因此都躲得远远的。
连州县关卡的哨兵都不想跟他打交道,问一句叫什么就赶紧把他打发走——那时候大家都相信,霉运跟感冒一样,是可以传染的。
但是到了梁山根上,这个情况就成了麻烦。
我们知道环绕着梁山有一圈水,号称八百里水泊。
假如找不到人问路,很难找到渡口在哪。
另外这里是个贼窝,白痴才会贸然闯进去。
他决定找个当地人打听一下。
林冲在一个村庄附近转了几圈,找了个出门的老农假装问路,闪烁其词的打听附近山寨的情况。
出人意料的是那人声称根本没什么山寨。
林冲以为是这人怕被牵连,忙解释说自己只是要赶路,想打听一下水路安不安全,不安全就绕道,没别的意思。
那老农听罢也解释说自己只是要赶路,你要真是打听路我就再跟你说一遍,没什么贼人;你要是有别的意思——比如说守孝闷了出来找人说话,就滚一边去,我没空跟你废话。
说完他就走了。
那天林冲找了将近二十个人问路,得到的答案都一样:从来没听说过有什么梁山贼寇。
只是有几个人在反复提醒下说一句:近几年经常见几十个人上山赶集。
就在林冲怀疑这伙贼人已经搬家之际,一座小店突然出现在他面前。
林冲记得当年师父讲过,贼人一般在山下都有线人或者黑店。
他断定:假如真有这么一伙山贼的话,这个店肯定跟贼有点关系——因为它的位置实在太偏了,周围十几里都没有人家,实在不像做买卖的。
林冲看到店门口挂一面匾额:金门店。
进了店里,里面没有客人——这不奇怪,店里桌椅残缺,灰尘满地,破旧程度得赶上沧州的山神庙了,压根不可能有人来吃饭。
奇怪的是有若干店小二模样的人绕着墙根蹲了一圈,都在发愣。
林冲不明白这些人在干什么,决定试探一下。
他找了张桌子坐下,咳嗽了一声,问道:有什么饭菜?
那些人听见他的话都是一惊,互相交头接耳了一阵,派了个代表上前来问道:您不是村上的?
林冲听得莫名其妙,但马上意识到这可能是句黑话,便凑到他耳边,低声说:“我要上山,入伙。”
那人听罢,琢磨了片刻,便对林冲一挥手,说道:“跟我来。”
二人从后门出来,上了一艘小船。
那人摇着橹,吱吱呀呀地朝梁山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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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这么顺利就能上山,实在是大出林冲的意料,因此他在船上一度很高兴。
但想到自己是去做贼,他的心情很快就变得很坏。
后来他突然意识到,那个店小二既没盘问身世来历,也没问有没有人介绍就带他上山,有点不正常——这家伙可能根本就不是在带他上山,而是在处理他:把船摇到湖中央然后弄沉。
林冲不禁出了一身冷汗——因为他不会水。
于是他决定跟这家伙说清楚。
“这位弟兄,你可能不相信我,我真是来入伙的,这是柴进柴大官人的介绍信……”
小二却说:“你想哪儿去了。我送你上山也是为自己好。要是被我们掌柜的拉你在我们那儿入了伙,又得整天喊打喊杀得,我们都烦。”
关于水泊梁山早期的情况,施耐庵所知不多,因此介绍得也不多。
这实在是件憾事,因为这样一来山寨丰富多彩的前期斗争史就不为人知。
这不能怪他,梁山方面的史料提到这段历史,始终强调山寨从草创阶段开始就一直是团结一致欢乐祥和的。
当然,你要是提问“为什么这么团结的队伍后来会发生第四号人物开着会一刀把第一号人物捅死这种事”,气氛立马就会变得不祥和。
据店小二介绍,这些年来山寨的基本情况是这样的。
十年前这伙人上山落草后,不久就分裂成四派,为了争夺山寨第一把交椅争个没完。
四派的首领分别为“白衣秀士”王伦,“摸着天”杜迁,“云里金刚”宋万和“旱地忽律”朱贵。
斗了八年之后,杜迁宋万二人终于服软,承认王伦是大头领。
朱贵却死活不认输,于前年拉了山寨近一半人马来到金门店另立山头,继续斗争。
对于这件事,店小二的态度很中立。
他说,其实没什么好不服气的。
王头领说自己学历高,应该干第一把手。
其实他也就上过个外舍(大专),还是函授的。
朱老爷子就认死了自己年纪最大,官也应该最大——可你说活得长算什么本事呀……
“斗来斗去,十年了山上还是那五十个人,没出去抢过一次,还要给附近的地痞交保护费,附近的老百姓都以为我们是赶集的。不过也好,官府也没听说过我们,从来不来找麻烦……”
林冲这时终于明白柴府的那个王八蛋为什么让自己来这里躲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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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晴天霹雳般的响起了一种让人痛不欲生的声音。
假如我当时在场,就会告诉林冲:没什么,高音喇叭接触不好——我上大学的时候每天早上学校那群畜牲都要这么摆弄几分钟。
宋代虽然没有电,但喊话用的铜喇叭每次使用前需要用铁刷子清理,发出的声音足以让人想把牙咬碎。
林冲显然没有心理准备,差点掉水里去。
小二示意他别慌:“又在搞对敌广播呢。”
只听见梁山方向传来喊话声:“朱贵集团你们听着,搞分裂就是逆历史潮流而动,必将被扔进历史的垃圾堆……”
又是一声令人尿道肌肉收缩的怪声,金门店方向也开始喊话了:“警告王伦当局,我们反攻山寨的大业成功在即,劝你们早早放下武器,给自己留一条生路……”
小二给林冲分析了一下当前的两岸局势。
王伦声称“获得山寨的绝大部分人民的支持”。
这话有一定道理:因为双方的人数对比是24:26。
朱贵声称自己控制着制水权,这也不假——他下山时把山上几条船都拉过来了,山上的人不得不自己造了几条独木舟去附近村里买东西。
正说得热闹,突然从第三方向传来一声吆喝:“这是谁在这里私设电台呢?”
接着两边都是一片寂静。
小二说:“阮小七的巡逻艇来了,咱划快点,别落那帮人手里。”
小船靠了岸,小二给林冲指了路,自己回去了。
林冲沿路上了山,途中一度怀疑是不是被人骗了。
假如你到过梁山,就会知道,这座山海拔只有二百多米,考虑到山东多丘陵,换算成相对高度就更不值一提,因此怎么看也不像个适合占山造反的好地方;
一路上别说岗哨,连个活人都没有,山顶上空空荡荡,只有一座破庙矗立在那里。
林冲推开庙门一看,二十几号人在里面坐了一地,那架势好像在捉迷藏,表情却又紧张无比,好像纪录片里六几年的人在等着被撅出去参加批斗会。
林冲想做个自我介绍,却有人把食指放在嘴唇上冲他“嘘”了一声,林冲只好也跟着蹲下。
过了一会儿,有人欢天喜地地进来报告:“行了,七爷没上岸,走了。”
大家纷纷松了口气,站起来伸懒腰。
这时忽然有人带头高呼:“在王头领的领导下,我们又一次赢得了反围剿的伟大胜利!!”
另一个人就领头拼命鼓掌,欢呼声在庙里响成一片。
林冲看见有个人站在中间笑呵呵地向大伙招手致意,心想:这大概就是王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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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伦身材不高,扫帚眉毛三角眼,一根胡子也没有,给人一种阴气过剩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