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来说,练武人不愿意收穷苦人家子弟为徒——穷文富武嘛,你饭都吃不饱,练了也白搭。
但是老林头好说歹说,最后还要给他下跪,周侗勉强同意了。
父亲很高兴,哼着小调走了。
林冲却没有遇到名师的兴奋——他第一次看到父亲低三下四的样子,心里很不是滋味。
他看着父亲的背影消失在山里,心想:东京,真的在山那边吗?
林冲同样记得,十年前自己是怎么进入东京武学(军校)的。
东京武学每三年只录取一百人,正常情况下,这点名额考前就被关系瓜分光了。
父亲为了抢个名额,花光了一生的积蓄,几乎家徒四壁。
最终,在周侗的帮助下,林冲被录取。
那天,父亲在家喝醉了,满脸通红的傻笑不止。
“村里这么多娃,就你一个走出这大山,可给我挣脸了......那点钱算什么,你去了东京,几个月不就挣出来了……”
林冲更不能忘记,五年前那次回乡借钱的事情。
从亲戚家回来,父子俩依然走在那条熟悉的乡间路上。
如今两人肩上已经没有了沉重的麻袋,却仍然直不起腰。
林冲是因为觉得抬不起头——这么多年过去了,自己依然没有攒下几个钱。
而父亲......他是真的老了。
“大郎啊,别跟自己过不去,你现在事业刚起步,慢慢来嘛。咱暂时没钱,可是家里有你一个在东京工作的,光荣啊,咱们可不是普通庄户人了……”
父亲说到这里,咳嗽了几声,就让他连夜回去:“我还要去地里干活。”
然而林冲知道,家里的地早就卖光了。
父亲如今不得不去给人打短工……
很多画面在林冲脑子里转来转去,最终定格在今天早上他去都教头办公室的路上。
他看到自己诚惶诚恐地小跑着赶往领导办公室。
样子就像他多年前很瞧不起的那些马屁精。
他还能听见当时自己心里的那些声音:
每个月还要还十三贯……
家里还欠着好几十贯……
父亲还指望着我养老……
乡亲们还在用我当楷模教育孩子……
万一工作丢了……
不堪设想!
不堪设想!!
不堪设想!!!
林冲最终长叹一声,他知道,自己不能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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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去你妈的!”
这时,忽然旁边飞来一拳,把高衙内打得满嘴是血,栽倒在地上。
林冲慌忙叫道:“鲁大哥!打不得!”
然而他回头一看,愣了:打人的不是鲁智深,而是自己老婆。
“老娘起早贪黑赚点钱容易吗,你丫的来看了半天不买东西不说,还他妈动手动脚,你丫耽误我挣多少钱啊——我操你大爷的……”
林夫人大骂着朝高衙内就是一顿猛踹。
高衙内挨了好几脚才挣扎着站起来,绕着林冲转圈躲避瘟神一样的林夫人。
“林...林教头,你…你…可得救救我啊……”
林冲想劝住自己老婆,可惜没有成功,还跟着挨了几拳。
林夫人家可是世代将门,再加上她好几年气不顺,这时候战斗力非同小可。
林冲看着眼前这个头发纷乱的悍妇,几乎不敢相信,这就是他以前认识的那个女孩。
很多年前的一天,正在周侗家练功的林冲忽然发现,院子里有个陌生的女孩正好奇的盯着自己。
林冲有点不好意思,就冲她笑了笑。
那女孩很害羞,轻咬着嘴唇也对他微微一笑,转身跑了。
就在那一刻,林冲认定这是世界上最漂亮的女孩子。
这时师父从屋里出来,对着一个大胡子唱喏(行礼)道:“张兄,此番回京,多多保重!”
几天后,林冲才打听出来,这个姓张的就是那个女孩的父亲,是个禁军教头,今天来看望老相识周侗。
那个女孩就是现在的林夫人。
几年过去,林冲被东京武学录取,到了东京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去打听张教头家住在哪。
“兄弟路子够野的啊,还没开学就要去送礼——不过,姓张的不管考核,你省省吧。”
旁边的床铺上,一个光着上身的的家伙油腔滑调地说。
林冲有点不好意思:连宿舍兄弟的名字都没问,就要去找女人,这不是君子所为。
“兄台,在下林冲,山东人士......”
“跟你开玩笑呢,”那人跳下床,给林冲唱了个喏,“在下陆谦,东京人士。”
水浒传上说,陆谦和林冲“自幼相交”。
这个说法我在林冲的自述材料上没有找到的相应的证据。
不过没办法,梁山上的人都知道,在林冲面前有两个人的名字不能提,一个是他老婆,一个是陆谦。
因此在林冲掌权的那一阵子没人敢问,等他失势了,又没人屑于问他们仨的关系。
于是陆谦就成了施大爷笔下一个脸谱化的混蛋。
其实在林冲眼里,陆谦曾是他唯一的朋友。
甚至自己的老婆都是陆谦帮着找的。
有了陆谦这个本地人的帮助,林冲顺利找到了张教头家的全体成员。
“姓张的在武备科,妈的肯定黑了不少钱......他外甥在那个摊子上卖炊饼,他弟弟在那个酒楼当大厨,他小舅子在那个......我操这孙子够狠的,连家里人都不照顾......”
在御街旁的一家饭馆里,陆谦遥指着几个人给林冲介绍。
“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我们家老爷子也是禁军教头。”
“你到底找他家谁啊?”陆谦问。
林冲吭哧了半天,终于承认了:“她女儿我在家乡见过......”
陆谦听后笑了半天,“哥们儿你真行啊,千里追鸡啊。”
笑完后,陆谦严肃起来:“想好了啊,教头家的女人,你要是上完了就甩,那麻烦着呢......”
“我林冲是那种人吗......”
“操,跟我你还装什么......”陆谦忽然盯着门外说了一句,“那个就是他女儿。”
那天是庙会,东京人家的女眷都来街上逛街。
林冲看到一个穿着鹅黄色长裙的少女婀娜走过。
他觉得心跳加速,喉咙干渴,却没有胆量多盯一秒钟,看看她现在是什么模样。
“哥们儿!等什么呢?快上啊!”陆谦见林冲没有动作,比他还急。
“别急,再说......她早就把我忘了......”
“没事,兄弟我帮你。我先上,然后你英雄救美!”陆谦说完,就不顾林冲的阻拦窜了出去。
陆谦张开双臂,拦在那个女孩前面,说道:“呔!此路是我开......不是......我乃东京花花太岁陆大枪!小娘子有没有兴趣跟我回家,练练枪法?”
林冲一听这台词就有撞死的冲动——太无耻了。
他准备立刻上去把陆谦打倒,然后护送张小姐离开。
不料张小姐的反应有点出乎意料:“行啊。”
林冲差点真的撞死。
幸好她又说:“来,脱了给姐亮亮。”
这下陆谦也傻了。
“怎么?不敢脱?依我看,就你这德性,也就一根枪缨子吧?”
面对围上来看热闹的数百群众,陆谦用眼神乞求林冲:快来打我!
林冲终于鼓足勇气,冲上去一拳打倒陆谦,然后转身说道:“张....小姐,不要惊慌。在下林冲,已经制服了这个狂徒。”
那时候林冲并没有想到,以后这个女孩会成为自己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陆谦也没想到。
因此后来三人一起吃饭,他多次受到林夫人的嘲笑:“陆大枪!今儿个没去御街劫道啊?”
“嫂子你饶了我吧......”
“不行!第一次见面就想出这么损的招,你就不是好人。”
“嫂子不能这么说话啊——这都是林哥指使的啊!林冲你赶紧给我摘清楚了,你不能过河拆桥啊......”
“嘿!还想无赖我老公啊?”
“不是,嫂子......”
“嫂子......”
“嫂子!嫂子!别打了嫂子!”*
林冲回过神来的时候,鲁智深已经带着十几个流氓把林夫人拉开了。
高衙内兔子一样跑了。
鲁智深抹了把汗,对林冲说:“哥们儿,你说你有这么个媳妇,还找我干吗?妈的你就是一分贷款都不还,我也不敢去收你们家房子啊!”
*宋代兄弟之妻皆可称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