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会儿,红麦嘟囔说,除了这,别的就没车了吗?说得红莲直拍大腿,对呀!赶紧走走走走!赖货还没明白,懵懵懂懂地问,上哪儿啊?上哪儿啊?红莲说,环城路,那有去火车站的过路车。又对红麦说,哎,姐哎,你真是姐啊,咋不早说啊?红麦说,我哪知道啊。红莲知道红麦是歪打正着,可是因为红麦的一句话让她茅塞顿开帮了大忙还是喜欢的不得了,说,姐就是姐啊!不服不中啊!赖货也来了兴致,道,不服?不扶叫你尿裤子!红莲听了直拿眼瞪他,可是赖货只顾慌着走路,根本没看见。红莲见她的态度被忽略了,更生气了,就站住了。赖货领着红麦、沈翠走了好远才觉得有点不对劲,一抬头不见了红莲,赶紧回头,看红莲中邪了似的看着他,也没当回事,嚷道,你站那弄啥?咋不走啊?红莲看她姐和她侄女都在看她,才知道现在不是拿捏的时候,于是走过来,说,你说话注意点!赖货听了倒糊涂了,怔怔地问,咋啦?我说啥了?红莲说,说啥你知道!赖货说,我知道?我知道啥呀?我知道就不说了。红莲不好说破,可又不好掖着,想了一下说,正经话不不会说,半吊子话说的怪铁!赖货这才知道说漏嘴了,不该当着大姨姐和内侄女胡连,也是直到这个时候他才蓦地发现这支小小的队伍里他是唯一的男人。这一发现非同小可,往后再说话就得有把门的了。红麦本来没在意赖货说什么,红莲这么一说一下明白了,但也只能装糊涂。沈翠不明就里也就没说什么,只默默地跟着走路。
环城路上的过路车果然很多,去哪儿的都有,北京、上海、武汉、深圳、东莞、郑州、太原……自然也有去火车站那城市的,可惜每一辆都满满的,就像是装满粮食的拖斗,唯一不同的是粮食是横着的,人是竖着的。开始还满怀信心,随着一辆辆的过去,失望也一点点地增加着,好像心里满满的粮食被一辆辆车拉走了一样,渐渐空了起来。
赖货看了半天不由地叫,我日他娘,我还怕少哩,这车不少,可是人更不少!咋弄啊?红麦和沈翠当然不知道咋弄,只能看着红莲和赖货,现在赖货都不知道咋弄,那就只好看红莲的了。红莲也不知道咋弄,就没言语。大家就木木地站着,眼睁睁地看着一辆辆车从他们眼皮底下大摇大摆地开过去。不用说大家心里都不得劲,但并不尴尬,因为搭不上车的人多的是,他们仅仅是其中很不起眼很不起眼的几个而已。不过,还是叫他们着急,毕竟不时还是有人搭上了车走了,只有他们半天了都没动静,连跟人家讲讲价钱的机会都没有,更别提能搭车了。
咋弄啊?赖货看着红莲说,那会儿都在看着她呢,只是赖货催比较合适。咋弄啥?红莲面无表情地说,今儿个不管咋弄都得走!停了停,又说,准备好,只要有车死活都得上!红莲说的准备是心理状态,外观上没什么好动的。两口子还是原来打工的地方,行李自然不用带的,这样就只有红麦和沈翠的行李了,四个大人拿两个人的行李那还不轻松得跟玩一样?行李都收拾得妥妥帖帖的,随时拿起就能走。大家就死盯着车开来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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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等了半天,到底来车了。赖货看见车来揉了揉眼再要看时,沈翠急了,说,姑父,不用看了,是去那儿的车!红莲说,嗯,是哩!赶紧准备!说着几步冲到公路上摆手。
车看见人早就减速了,车门口的窗口上探出半个身子来问,上哪儿的?红莲说了。那半个身子说,四十!赖货说,三十五吧,俺四个人哩!说话的当儿不知从哪儿冒出几个人呼呼啦啦地挤了上去。半个身子就顾不上赖货跟那几个人招呼去了。红莲没吭气,抓起红麦的大提包只管往车上挤,红麦、沈翠赶紧跟着往上挤。赖货一看讲价钱是不可能了,随着挤了上去。
车厢里很挤,比从家到县城的车还挤,在那辆车上还能坐一下,在这辆车上就是奢望了,基本上挤上去什么样就什么样了。挨着红莲的是一个老头,一身的臭味,还有一身的烟草味。红莲恶心得只想哕,令她更想哕的是自己还不得不紧紧地跟他挤在一起,不光这样,还有身子,坐不下去也站不直溜,时间一长就这酸那痛的没个得劲的地儿,可也只能忍着。老头开始很受用,时间长了也受不了了,说,妹子,你动一点中不中?红莲没说话也没动,因为根本动不了。老头无奈,半天叹了口气,唉,真挤啊!就有人接口,还没人家说的挤哩。一个女人跟另一个女人埋怨,说真倒霉,我都被挤流产了。另一个女人说,你挤流产了算个啥?我?被人家挤怀孕了!车厢里轰地爆发出热烈的大笑来,几乎要把车顶掀翻了。大家一笑,老头的胆子壮起来,说,没事,?挤唻,能叫我挤怀孕那才叫本事哩!大家一听又是一阵大笑。老头的话也把红莲逗笑了,就不觉得老头那么惹人嫌了。红莲心里一放松身子随着放松了,再随着车摇晃摇晃慢慢发现不那么难受了,不过她也发现她几乎在老头怀里了。红莲的脸不由一红,正了正身子,可是过不了多久又依然故我了。红莲偷眼看了看根本没人注意这些,也就顺其自然了。
车一路摇晃着,到底还是摇晃到了。
下了车,红莲领着轻车熟路地穿过两条街道就到了火车站。红麦第一次见识到什么叫人山人海,偌大的火车站广场上黑压压的挤满了人。红麦不禁目瞪口呆,半天才感叹,咋恁些人啊!红莲、赖货和沈翠都好像司空见惯,就没搭她的茬。
广场是呆不了了,红莲就在挨着广场的街口找了个地方,把行李往地上一放,说,就搁这儿吧。赖货,你买票去!红麦第一次想起来,走这么远的路她还没掏过钱呢,忙又去贴身的衣裳里去掏。这次红莲没有拦她,只是说,我的钱不够了。沈翠也赶紧把她的钱拿了出来。红莲一一接了,数了数,给了赖货几张。赖货说,会够?红莲说,咋不够啊?回来的时候多少现在也是多少,买完还有零儿哩。看赖货还不走,问,你要恁些钱弄啥?赖货讪笑说,不是宽备窄用嘛。红莲说,好了,中了,你招呼好就中了。赖货说,放心吧,能偷我钱的小偷还呆他娘肚子里哩。红莲说,去吧。赖货就走了,一挤就挤得看不见人影了。
红麦没想到买票只叫赖货一个人去,有点担心,说,他一个人中吗?红莲说,没事。又说,当然多一个人跟着好些,你看看,咱仨谁中啊?红麦看了看一下噎住了,半晌忽然说,你去看看吧。红莲知道红麦的意思是叫他看看赖货,好有个照应,笑了,说,我去是中,我走了,您俩会中?红麦看看就不吭气了。红莲显然累了,一屁股坐在红麦的行李上说,好了,都晌午偏西了,吃点东西吧。红莲一说,红麦才觉得有点饿了,赶紧把大提包打开,扒扎着找东西吃。红莲也不客气,接了就吃。沈翠也把自己的包打开了,拿了煮熟的鸡蛋给两个姑姑吃。红麦不是特别饿,站了一路早累乏了,也一屁股坐下来,就觉得非常口渴,拿了一瓶水打开就要喝。红莲说,少喝点。红麦说,咋啦?红莲说,省得找事。红麦不解,问,谁找事?找啥事?我喝个水又不碍谁的事……红莲笑起来,说,不是找那事,是省得上一号。一号是女人家的暗语,是茅房的意思,女人家事多,上茅房就上的很繁琐,有时候会有男人,当着男人的面不大好说,又太简单不值得背着男人说,不知谁把茅房叫了一号,也没人仔细考校过为啥叫一号,一叫就叫开了。一说一号红麦就懂了,笑了,心里没当回事,可还是没敢多喝。红莲知道她姐没喝足性,但看她听了自己的话吃目了,还是很满意,就从自己的提包里拿了个苹果递过去,说,吃个苹果吧。看见沈翠,又拿了一个往沈翠手里递。沈翠说,我不想吃。红莲就收了回来,说,好,我先放着,想吃了自己拿,啊。沈翠应,哎。真的吃东西了却没胃口了,胡乱吃了几口就吃不下去了。不吃东西又没话就只能干坐着,就会不由自主地东张西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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