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还在下着，有一阵子，呼啦啦一下子，天漏了一大块。路灯昏暗。街上的行人稀少，穿着雨衣走在雨里的人，像幽灵一样。高楼上的电子广告大屏还在播着，一行字跳了出来：今天你喝了没有。

“今天你喝了没有！”我说道。

“说什么呢？”陈小莉挑着眉毛问。

“唉，这鬼天气啊，最近下雨也太勤了。”我说。

“这里下多了，别的地方就会干旱，和社会一样，有人暴富，夜夜欢歌，然后，就会有人贫穷，跳楼自尽。”陈小莉说。

我突然看到前面有人卧倒在路上，还好我反应的快，把车刹住了。

“怎么会事？”陈小莉问。

“可能是这人被车撞了。”

“这样躺在路中间很危险啊。”陈小莉说。

卧倒在地上的人，慢慢地爬了起来，嘴角有血迹。看来没什么大碍。

我把车倒一下，打方向盘准备离去。

这个站起来的男人突然拦住了车。他一只手用力的捶着胸，接着一只手指点着自己的胸口。

“ 啥意思，这是，这让我们去撞他？”陈小莉说。

我把车倒了倒，然后掉头离开。”

“这个人是不是精神病？”陈小莉问。

“这是一个不要命的人。”我说。

费了好大的劲，才找到江进九的家，他住的是平房，房子的山墙处有一颗古树，旁边有坑，被水填满了，上面飘着树叶，拖鞋和塑料小汽车。我看了看表，已经是夜里11点半了。我从窗户朝里面看去，房间里站着一个人，背对着，一动也不动。

“看到什么了？”陈小莉小声问道。

我示意她看一下屋里。陈小莉看了一眼，瞪大了眼睛，她的一只手拽住了我的胳膊。

屋里的这个人仍就一动不动的站着。这时，雨越下越大，似乎要把这个城市淹没了。雨水打着窗玻璃，嘀嗒嘀嗒，噼哩啪啦地像是在不停地拍电报。

“这是人？还是鬼？”陈小莉说完看了一下身后。

“是鬼！”我肯定的说道。

“鬼？”陈小莉搂住了我的胳膊。

“反正不是人，我们进屋吧。”我说。

陈小莉疑惑地点了点头。

门上锁已经歪了，显然是有人撬过。推开了房门，我用手电筒照了照，屋里一片狼藉。进去的这间似乎是个客厅，两边是两个房间。一间屋的门是敞开的，另一间屋的门是紧紧关着的。关门的那间房，就是在窗口看到有人的那间。

我用手电筒照了一下，并没有找到屋子里的电灯开关。进了敞开门的那间屋，里面有一张床，床上有几张皱巴巴的旧报纸，床下也有几张旧报纸。一个大站柜，柜面上镶着大玻璃镜子，我从镜子里看到墙上挂着一对小灯笼，陈小莉就站在小灯笼下伸着头望着客厅。

四方桌子上面放着大箱子，箱子里的衣服都被翻了出来。屋子里同样没有开关，门后面有一把木棍，陈小莉拿起后，握在了手里。床头的茶几上，有半只蜡烛，一只大白瓷碗，里面有水和烟头。

忽然，那扇紧闭的门里传来了诡异的声音。陈小莉拽了一下我的衣袖，举起了木棍。

我轻轻地走到那间屋的门口，听了听屋里的动静，我慢慢地拧着门把手，门渐渐开了。

屋里那个人还是背对着，一动也不动。

我用手电筒照过去，那个人原型毕露。

“是个假人啊！”陈小莉说。

“塑料模特。”我笑了笑。

一只老鼠在墙角里睁大眼睛，惊恐的看着我们。

“小莉。你朝旁边让一下，让它出去。”我说。

屋里零乱不靠，地上有书，茶杯，烟灰缸，破烂的毛巾。书桌上有碎成两半的砚台，一只毛笔的头被截断了。一只铜制的烛台在方凳上，里面有一只蜡烛很粗，白色，很纯很纯的那种白。我点着了这根蜡烛，屋里一下亮堂了。

“啊，”陈小莉叫了起来，“你看。”她手指着塑料模特。

塑料模特好像真人一样。她的眼睛里发出了光泽，嘴唇是鲜红的，脸上涂着脂粉。上身穿着白色真丝衬衣，下身穿黑色短裙，腿上穿黑色长筒丝袜。如果她头戴假发，那真是活脱脱一个貌美的年轻女人。

我走过去，解开她的上衣，里面是白色的胸罩，把胸罩解开，发现有一个丨乳丨头是红色的。我掀开她的裙子，里面是白色丨内丨裤，拉开丨内丨裤，我把头探进去，用指背按了按那缝隙处，感觉如海绵一样柔软，我不由多按了几下，很想把手指插进去，但我回头看了一眼陈小莉。

“真变态啊！”陈小莉说。

“说谁的？”我问。

“你要不要把这玩意抱回家去享受。”陈小莉说。

我没有搭话。我看到塑料模特的脚边有红色胸罩，粉红丨内丨裤，各种颜色的丝袜，裙子，假发。地上更多的还是书，有《战争与和平》《巴黎圣母院》《呼啸山庄》《红与黑》《钢铁是怎样炼成的》《飞鸟集》《三个火枪手》《鲁滨逊漂流记》《生命不能承受之轻》《红岩》《三毛流浪记》《三侠五义》《圣经》《二刻拍案惊奇》《聊斋志异》《笑傲江湖》《少年维特的烦恼》《十日谈》《列宁在1918》《高老头》《蒋介石传》《李自成传》《明清艳情小说》〈《里尔克诗选》《变形记》《毛主席诗词》《垮掉的一代》《神曲》《泰坦尼克号》。

“答案是不是在这些书里呢？”我看着这堆书说。

“苍蝇临死前在地上写“书”字，是不是指他屋里的这些书呢？“陈小莉说。

“在我们之前，有人来过，显然这些书是被翻过了，你再翻一下看看。”我说。

“看来他们也是想找什么东西的，不知道有没有找到？”陈小莉说。

“书架上面也有书，你也翻一下看看。”我说。

陈小莉在翻着书页。我有点累了，坐在书桌旁的藤椅上。书桌的一个抽屉被抽出了一大半，里面都是杂物，有各种颜色纽扣，有领袖像章，还有一盒假睫毛。

“这有一个笔记本，你看看。”陈小莉一边翻着一边说。

这是一本黑色笔记本。里面密密麻麻的写着字。字体很工整，写着：

下午的钢琴曲/

荔枝树挂着旧报纸

麻雀穿过

电线杆 白色的玫瑰花和雨伞

蜜蜂在鹅卵石上休息

游行的队伍里有人扔出了喇叭

假牙 腰带 钥匙扣 斧头

栏杆上的红漆刚刚刷过

小猫懒散地在钢琴上走动

蓝丝绒窗帘布 瓷娃娃一对

古兰经 圣经 ***选集

被蝴蝶标本和格林童话压着

飞机低了一些

大翅膀削掉半个摩天大楼

空姐微笑着关上小窗户 吃手指上的

巧克力

洒水车来过

一只狗安静地坐在屋檐上

水壶从窗台掉下

一楼住着修表的老人 镜子里有水珠和

衣服挂钩

江进九抄于12月23日暴雨之夜

江进九不知从什么地方抄来的诗。他抄这个诗有什么意思？我寻思着。

“这诗写得我看不懂，飞机的大翅膀削掉了半个摩天大楼，而空姐微笑着关上小窗户，这什么飞机啊？”陈小莉说。

“我也在琢磨，狗坐在屋檐上，水壶从楼上的窗台掉下来，而一楼住着一个修表的老人。”我说。

“镜子里有水珠和衣服挂钩？镜子？全拼你看，这间屋的墙上真有镜子啊。”陈小莉说。

“小莉，你去看看镜子里有什么？”我笑着说。

“你去呗，离你近吗？”陈小莉说。

“好吧，我看看里面有没有水珠和衣服挂钩。”我举着烛台走过去。

镜子有一米多高，左上角写着一行毛笔字：到此一游。镜子里漆黑一片，像一个黑黑的神秘山洞。

“看到什么了？”陈小莉问。

“看到了，看到了一个修表的老人， 一个举着蜡烛的修表老人。”我说。

“真是的，这个时候还在开玩笑！”陈小莉说。

“对酒当歌，人生鸡毛。”我把烛台放在桌子上。

“全拼，你看这笔记本前面的页都打着一个大大的叉，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后面有几页被撕掉了。”陈小莉说。

“不过，这笔记本看来不是他们要找的东西，这诗也就是江进九随便抄的。”我说。

“这些被撕去的纸页，会不会是重要的线索呢？”陈小莉说。

“也可能吧，你再翻一下这些书，然后我们走人。”我说。

我坐在藤椅上，想着江进九这个人，这个自称是在厕所里虚度时光的一个苍蝇。他就在这样一个雨夜，或许就在这个书桌前抄录着诗歌。他生于70年代，比我和陈小莉多活了一个年代，那个年代应该是很有意思的年代吧，很多年轻人戴着红卫兵的袖章到处去抄家，到处去窜联，五湖四海，慷慨激昂，坐火车也不要钱。江进九在那个年代，应该还很小，三岁或者五岁，或许他抱着小板凳在审视着这一群翻箱倒柜的人，审视着这狂飙突进的年代。看来江进九很喜欢读书，但又如此卑微的活着，他在酒店里嫖娼，压根就不想给钱，或许他喜欢冒险，喜欢刺激，喜欢抱着这个塑料模特作爱，他把这个塑料模特当做了自己的女人？情人？

“这个江进九，真是一个很奇怪的人。”我说。

陈小莉抬起头冲我笑了笑。

“笑什么呢？”我问。

“你还好意思说别人奇怪，你呢？”陈小莉说。

“我有什么奇怪的？撤退吧。”我说。

出了江进九家的门，发觉雨小了一些。我用手电筒朝前面照了照，突然发现四五十米远的巷口站着一个穿雨衣的人，他朝我们这边看着。我顿时心里一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