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里很清楚，要是我和他们撕破脸，包括蓝天也无法再有回天之力。只要他们稍微使一个小伎俩，比如，迟交一个月的税，让餐馆被开出欠税单，移民局在审批我的申请时就会毫不犹豫地拒绝。甚至，他们什么事情也不需要做，就是说，连移民局发过来的信也不需要理，让那封信在她家的信箱里烂掉——那会是我吃到的最窝囊的报复！

第079章打回原形

与老板娘的谈判果然顺利。

她一直保持着捉摸不透的职业版微笑，安静地听我们说话，眼睛看着别处。等我们说完了，她才抬起头来，依然不看我，仿佛我是真空的，一双小眼睛狡黠地转几转，表情复杂地瞟一下安东尼奥，黑眼球再转几转，直截了当地说了一句：我没有意见！

第二天傍晚，四个孩子便迫不及待地搬去了新家。

把孩子们热热闹闹地送走，老板和老板娘在我面前假扮的笑脸便戛然而止。

七点钟，离晚上开门还有一个钟头。我忐忑地坐在吧台里面的啤酒箱上，等待着他们处置我的命运。

老板和老板娘没有像平时那样出去买菜，他们一个下午把自己关在休息厅里，并不搭理我。餐厅里安静得令人窒息，我老老实实地坐着，心里像钻进几十只小虫子，并且瞬间在里面建起强大的攻势，抓心挠肝的不安感让人恨不能疯狂地跳起来大叫几声。给蓝天拨了电话，但是他这几天去了Alicande，正在忙碌着，说了几句话就被打断了。

过了很久，老板娘板着脸从里面走出来。我看着她，等着她的发落。

“王天瑜。”她直呼我的大名，我们的距离一下子被推出去好远，不详的预感直冲脑门，我极力保持着镇定。

“你现在就回家去吧，收拾你的东西，一会儿我自己的亲戚就会来上班。她本来上个月就从中国出来了，我一直没有答应她来我店里，我觉得你在我这里做的好好的……谁知道现在你自己不想做了，那我正好！”

“……好吧。”

血往上涌，昏昏的几乎晕眩。这对阴毒的周扒皮老板，居然在我送大赦期间辞退了我！倔强的个性使我强撑着保持住了从容，我没有乞求他们，平静地跟着男人回到住家里整理好行李。行李又增多了不少，除了那只皮箱，还塞满了两只大塑料袋。我把一只袋子绑在箱子的拉杆上，另一只用手提着。有一点吃力，特别是怕一直默默地在一边监视着我的男人嘲笑我的狼狈，我屏住呼吸，把全身的气力都聚集在两臂上，让自己的脚步不至于那么踉踉跄跄。

男人在后面跟着我，一直走到路口。我要向右转去地铁口了，转回身对男人笑了一下：“我走了。”

“好，好，走好！”男人留在路口，站在那里看着我，眼睛里竟忽然有了一抹真诚：“天瑜，有点儿对不住你，但是脚底下的泡是你自己走的，你谁也别怪。”

“我不怪。”我又笑了一下，扶着箱子站下。

“那几个孩子早就废了，你看我都不管，人家亲妈也不管，你说你管他们干嘛！你只要再坚持那么三五个月，你的居留就批下来了，那时候，你想怎么威风就怎么威风，想帮谁就帮谁，想告谁就告谁，就差这么几个月！”他十分惋惜地摇着头，语气倒好像是我的同盟者。

“呵呵，我也想不管，但是我看到了，忍不下心不管——的确挺傻，但是已经做了，就做了吧！”我拉起箱子要走，觉得有很多话聚集在嗓子眼儿里不吐不快，又转回身看着我的前任老板，“人总不能只为吃饭睡觉活着，要是那样，钱存到再多，也是垃圾！”

转身，我拖起沉重的行李走了，留下那张白脸惊诧地张着嘴巴。

第080章孤独像一个强大的咒语

来到地铁站，我打了地铁票进去，气喘吁吁地把行李运到地下。站在通往各条线路的交叉入口，我茫然地呆立了好久。

整个世界仿佛一下子都与我无关！身边熙攘的人流像电影里的镜头，空虚着没有现实感。我害怕了！久久地注视着墙上纷杂的线路图，大脑被掘空了似的没办法思考。

每一条线路都会通向一个具体的地方，但是，哪一站也不是可以让我直奔而去的归宿。孤独感像一个强大的咒语紧紧包裹着我，令我呼吸困难。

一小时后，我走出了地铁口，来到我对这座城市唯一还算熟悉的Catalunia广场。

箱子越来越沉。因为两天都没有好好地吃上一顿饭，体力很快消耗殆尽。我十分吃力地在街上慢慢地走着，天生的路盲在这个时候无可救药地雪上加霜，我竟然很快就迷路了！

原本很有信心地顺着广场的一条大街一直向上，就可以走进中国批发街。那里中国人多，也许可以打听到有空位的住家出租。运气好的话，还可以顺利地找到以前住过的那位青岛大姐家里。只要坚持到明天早上中国货行开门，就可以找一份工作或者租到一个住家，过渡这一段不太平的日子。

天阴得很沉，黑黑地压在头顶，让人产生一种仿佛在被追赶的紧迫感。路上的人行色匆匆地往家里赶，这令我即羡慕又伤感。一个家，家里暖人的灯光，餐桌上热汤飘散的热气……想到那温馨的情形，我的心被揪得很疼。

空气湿漉漉的，偶尔，天边还有雷声隆隆地滚过。

很快，大滴大滴的雨点儿落了下来。我赶紧找到一处屋檐避雨。

雨下得好大，这样的雨让人绝望，我担心它会一直这样下上一整夜！我硬着头皮再次拨通了蓝天的电话，那边却依然在忙碌着干活儿。

我和蓝天的对话几次被别人打断，感觉到他那边非常的忙乱。我没有对他讲我现在的处境，觉得没办法开口。其实我心里很想买一张火车票跑过去找他，但是现实不允许我像一个小姑娘那样任性。要是我这样狼狈着出现在他面前，我会被他看不起……我知道，这件事情我必须独自摆平，我没脸在这个凄惨无措的时候跑到蓝天的面前哭哭啼啼，我所得罪的毕竟是他的亲哥哥！

绝望间，又给老大拨了电话。令人沮丧的是，他们那边的住家已经塞得满满的，连客厅都搭了地铺。死要面子的本能让我不肯说出自己已经流落街头的凄凉境地，晕头晕脑地挂断了那个我在巴塞唯一还可以求助的电话。

雨毫无希望地下着，我的裙子已经被风吹过来的雨水打湿了。因为没有料到会下雨，我还穿着那双干活儿穿的平底布鞋，两只脚泡在湿凉的鞋子里，寒意顺着脚底侵入骨髓。我发现自己正好站在一间小酒吧的门前，便走了进去。

里面很暖和。我叫了一瓶啤酒，在靠窗的座位上坐下来，我希望可以坐在这里等到奇迹。我的眼睛一刻不敢错过街上匆匆而过的行人，多么希望可以碰巧地奇遇一张亚洲脸孔，而那个人又碰巧地是一个房东，最好又碰巧地有一个空房间……

酒吧要打烊了。夜里十一点半，我再次被赶到马路上。这时候，我已经错过了所有可以求助的机会，在这风雨交加的异国他乡，不可能还会有谁收留我！

喝了三瓶啤酒，空空的肠胃在啤酒的烧灼下不堪重负，隐隐地作痛。雨还在下，忽大忽小地不肯停息。我在屋檐下站了一会儿，开始害怕起来。街上已经没有一个行人，雨声在死一般寂静的午夜里万马奔腾般在耳边呼啸。衣服几乎全湿了，我不敢开皮箱找衣服，那里面被塞得太满了，是我跪在箱子上面才勉强拉上拉链。一旦散开，我在暴雨倾盆的大街上，会很难再将它们塞回原样。我站在那里瑟瑟发抖，想到自己可能一整夜被困在这条无人的小街上，我不禁不寒而栗。

我下意识地在随身背着的小包里摸索，希望可以摸到一包香烟。这时忽然想起来包里还有一张电话卡，赶紧掏出来，冒雨找到一个电话亭，拖着行李挤进去，插卡，卡里居然还有两个多小时的通话余额！

第081章午夜恸哭

“喂……”是老公的声音，中国的时间是凌晨六七点钟，老公明显是在梦中被电话惊醒，睡意未消地问：“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