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无可奈何地看着永姿的睡相，这个女孩子真像她的妈妈，聪明，能干，却自私得无与伦比。

第077章良心的突围

无辜的两个男孩子就这样被决定了命运，他们将被送去那个叫做青田的乡下，由一个素不相识的农村妇女抚养。我没有去过青田，但是我在西班牙见识了太多的青田人。他们都自诩自己是温州人，其实他们只是同属浙江省并且在地理上靠得很近，他们说各自听不很懂的方言，温州人说温州话，青田人说的是自己的青田话。

青田话是我听到过的最难懂的青涩语言，彪悍的发音从喉咙里直直地快速滚出不加装饰，一如他们的人，朴素，直接，但是粗陋不堪。

我闭着眼睛无法入睡，眼前老是显现出两个男孩子面对新环境怯生生的模样。他们会不会整个童年直至少年时代都被埋没在那座大山里？去那里的乡村学校读书，在山间的泥土里无所事事地滚爬，坐在邋遢的院子里孤独地发呆。陌生的地方，陌生的人，甚至还有陌生的语言……

我们这些道貌岸然的成年人，总是在“可以”的情况下才适当地拿出我们的爱心，而当他们真正需要我们的时候，我们会选择残忍地回身，假装看不到他们凄楚的眼神！

不能回避的是，我们的一句话，一个看似轻松的决定，或许会关系到一个孩子所有的未来！

我躺不住了。

看看表，清晨六点。我悄悄地起身穿好衣服，跑到平台的秋千上坐了很久。

天还没有大亮，朦胧的晨曦在云雾间走得不紧不慢，星星渐稀，一抹热辣辣的红先在远处的天边吐出来，渐渐幻化成金黄的光，将无垠的温暖散开。

周围依然寂静无声，连鸟儿都叫得委婉含蓄。我呆呆的坐在那里，手里紧紧地攥住手机。我整整一个早晨都在犹豫着，要不要拨出这个电话。

手机上提取出来的是安东尼奥的电话。在这个世界上，也只有这位与我们本无瓜葛的老师才真正地关切这几个孩子的命运。

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有多少勇气，这一次能够走到哪里。但是，我已经没有办法按奈自己，至少我必须先做一点什么。

八点，我终于拨通了那个电话。

九点半钟，我在餐馆旁边的那间酒吧里等到了安东尼奥。

他出现在我眼前的那一刻，我就知道，我已经无可推卸地要和他站在一起了。我一边和他打着招呼，心里一边还在打仗。但是，我明白我退不回去了！合法身份和三个男孩子的命运相比，我无法选择明哲保身。他们或者长成一个个木讷而结实的庄稼汉，或者像他们的生父那样在国外学业有成，帅气而有教养……这一切，也许就与我此时的决定有关！

我向安东尼奥如实地讲述了老板一家要把三个男孩子们陆续送回乡下的事情。我的良心好像在暗处默默地监视着我，这一回我没有说谎，甚至怕他不了解中国乡村的情况，我用笨拙的西班牙语，为他详细描述了那个青田县的小山村，让他明白孩子们一旦被送去那里，对他们的未来将意味着什么。

安东尼奥认真地听着，眼神慢慢地严厉起来，一双大手在桌子上攥成拳头，重重地敲了一下。桌上的烟缸被弹起来，在桌上挣扎着转了两下，再颓然地趴倒。

“你说的是真的？”他问。

“是的。”

“他们真的会把永常和永恒送给不认识的人带？”他仍然固执地问这个问题。

“是的。”

“在中国真的还有那样落后的学校？”他一定是被我的描述弄糊涂了，所以仍然不确定地追问。

“是的。”

“为什么？”他问得更傻了。

“为什么……”这回我被他问傻了，一下子答不上来。“他们的孩子太多了，现在又要再生一个孩子，所以……你知道吗，许多在这里做生意的华人都是这样做的。他们先在这里把孩子生下来，然后送回到温州或者青田的乡下，交给老人或者亲戚带。一直等到那些孩子们长大了，生活可以完全自理，甚至可以帮助父母在店里做事情的年龄，才重新接出国外！”

“我不懂，为什么？为什么一面生孩子，一面又因为孩子太多了而嫌弃他们？”

“安东尼奥，他们不再爱这些孩子了，这几个孩子的亲生父亲死了，你不明白吗？”

“哦，是的，是的。可是……”安东尼奥真的被搞蒙了，“在西班牙，从来没有发生过亲生母亲遗弃自己儿女的事情，孩子是家庭里的天使啊，难道他们的孩子不可爱吗？天瑜，我们要帮助他们。”

“是的，我也想帮他们。但是，我还是不想看着他们被丨警丨察带走，送去儿童院。”

“是的，你说的对，我也不想。他们并不是没有饭吃，也不是失去家庭的孩子，他们只是缺少爱。”

“孩子们都很懂事，他们需要的东西真的不多。他们已经习惯了自己照顾自己，自立能力都非常强。”

“是的，我知道，我知道……”安东尼奥沉思着，像在犹豫什么。我不再说话，给两个人各叫了一杯鲜榨啤酒。

第078章面对

一会儿，安东尼奥从沉吟中振作起来，端起啤酒喝了一大口，拿出电话来。

“安东尼奥，我说了我不想让孩子们面对丨警丨察！”看到他在拨电话，我赶紧说。

安东尼奥一边按电话，一边向我摆了摆手：“放心吧，放心。”

电话通了，讲的是加泰罗尼亚语，我听不懂，但是知道这个电话是打给他父亲的。电话讲了很久，在商量什么事情。过了一会儿，他又拨了另一个号码，我听出是一个女人的名字，这个电话又讲了很久。

我安静地坐在那里等着，我知道他在和对方说孩子的事情。

“天瑜，孩子我来管！”放下电话，安东尼奥郑重地看着我说。

“哦，那最好了。孩子们喜欢你。”

“不，你明白了吗？我是说，我要把他们接到我自己家里。”

“领养吗？”

“不，不是，领养是一个非常繁琐并且不可行的程序，也是自私的想法。孩子们有自己的父母，他们要的不是领养，他们不应该再面对很多的变故和压力。我只是给他们一个家庭，一个有爱的家庭。我父亲很高兴孩子们到我们家住一段时间，我的姐姐也答应经常过来照顾他们。”

这是我怎么也没有想到的结果。对孩子们来说，这当然是一个最好的归宿了。我立即用中国人的判断在心里替四个孩子把利弊权衡了一遍。

“你觉得这样好吗？”见我不说话，安东尼奥着急地问。

“我当然很为孩子们高兴，这样他们不但不用被送走，还会在西班牙受到良好的教育，他们的精神状态会变得与现在大不一样，孩子们不知道会有多兴奋。”

“哦，我想是的。我的家庭很欢迎他们。”安东尼奥表情凝重地说，“在我的家族里，所有的孩子都受到宠爱，这四个孩子也不会例外。”

“可是，安东尼奥，我并不是他们的父母！”

“是的是的，我们需要得到他父母的同意。天瑜，你认为他们会怎样？”

“我们会让他们同意的，他们没有别的选择，这对他们只有好处而没有任何坏处。毕竟那个女人是孩子的亲生母亲而不是敌人，对孩子有好处的事情她没有理由不接受。再有，她是非常爱财的人，送孩子回中国需要一笔不小的费用，这笔钱一下子拿出来他们一定非常心疼。并且，孩子的问题总要解决，他们先是虐待，然后遗弃，要是我们两个人一起追究的话，他们将面临严重的起诉，我想，只要我们两个人同时出现在他们面前，他们立刻就会很心虚的。”

“那么，我们现在去找他们的父母谈吧？”安东尼奥站起来就要走。

“是的……好的……”我一下子犹豫了，坐着不动。确切地说，我被吓到了。这个时候我才猛然想到自己即将面临的处境，我可以不那么费劲说服他们同意安东尼奥的建议，但是，那之后的事情，将没有谁能够再帮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