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闷热，餐厅里的气氛显得比平常安静许多。人们耐着性子把端上来的菜匆匆吃完，陆续结帐逃走。

没有人觉得一切有什么异样。吃饭的人自顾自地低头吃喝，我和老板娘也忙得抬不起头来。

就在这时候，三个孩子汗流浃背地从地下厨房的楼梯口出现了，每个人奋力地提着一个装满红酒的篮子，全身的衣裳都湿透了，贴在肉上，脸上的灰尘被汗水冲出一条条黑色的污迹，两腮涨得通红。

他们被老板叫下去帮着打扫厨房，接着又清理了酒水仓库。我已经把他们给忘记了，他们在地下室里已经干了整一个上午。地下厨房密不通风，冷气一关下面的闷热可想而知。

没有谁觉得这有什么不妥，我们早已经习惯了几个孩子成人般忙碌的情形。可是今天略微有一点儿不同，温度过热的原因，孩子们超负荷的劳动之后，汗津津的样子颇显得可怜。

第074章再起冲突

一直在用眼睛寻找孩子的安东尼奥立刻看到了他们，他惊讶得张大了嘴，从椅子里站起来，愣了好几秒钟，才快步地抢上前去接过永恒和永志手里的篮子。

他把三个沉重的篮子放在过道上不管，心疼地把孩子们拉到他的座位上坐下来，用餐巾替他们擦拭脸上的汗迹。

“谁要你们在这里工作？你们一直是这样干的吗？”

旁边桌上的客人恰巧是附近银行每天在这里订餐的职员，对餐馆的很多事情都很熟悉，立刻情绪激烈地参与了议论。

“是的。放假以前他们只是在周末的时候来这里工作，自从放假，他们从早到晚都要来干活儿。去年也是如此……”

“他们都很能干，难道中国人的孩子从很小就要像成年人一样地工作吗？”

“好像不是这样的，我认识的中国人，他们的孩子似乎并不到父母的店里干活儿。”

“真可怜！把这么小的孩子当成工人，真残酷！”一个年轻的女孩儿激动得声音颤抖，把永恒拉到他们的桌上，给他倒了一杯冰镇可乐。

安东尼奥的脸色很难看。他紧抿着嘴唇，半天沉吟不语。他的老父亲站起身来喊我，为每个孩子叫了一份最贵的冰激凌。永姿也跑过来，拖过一条椅子坐下。

“女士！”安东尼奥冲动地站起来，快步走向孩子们的母亲。

那女人一直在偷觑着这边的动静，看到安东尼奥起身，拔脚想从一边的楼梯走掉。安东尼奥大声喊：“请你等一下，女士，你知道我是很严肃的！”

女人尴尬地转回身来，脸上已经有了愠怒，“先生，你是来吃饭的是吗？要是我们的饭菜有问题，欢迎你提，要是没有问题的话……”

安东尼奥坚决地打断了她：“女士，我以后不会再来这里吃饭了，因为我不能容忍你的做人方式。”

说着掏出钱来：“请你结帐吧。”

“算了，不用付了。”老板娘有点儿心虚地说。

安东尼奥好像没听见一样，仍然伸手把钱递过去。女人这时候接过了钱，走到收款机前打出了小票，连同零钱交回给安东尼奥。

安东尼奥接过钱，“女士，我要很严肃地和你谈谈。”

“没什么好谈的吧？你是不是要说孩子在这里帮忙的事？他们是来玩儿的，我们谁都没有强迫他们干活儿啊。”

安东尼奥冷冷地看着老板娘，露出不屑的冷笑：“你要么和我谈，要么你和丨警丨察谈，你自己决定。你应当知道，使用未成年人在店里做工，在西班牙是违法的。”

说着转身向他的父亲：“爸爸，我们不吃饭了，对不起，你可以放下那些食物吗？”

“当然，儿子！”老人放下刚吃了一口的烤鸭，站起身来。

三个人僵在那里。老板娘的脸色开始变得苍白，汗顺着鬓角流下来。

“安东尼奥先生，我不明白，你想要什么？”

“我不想要你任何东西，相反，我要帮助你！”

“笑话！”女人蛮横地在鼻子里哼了一声，“我们谁都不需要你帮助，我们生活得很好。要是你看不惯我们的生活，你可以不看。我们中国人有我们自己教育孩子的方式。”

“是的，你自己的确生活得很好，但是你很自私，你的这些孩子，谁都知道他们受到了不好的对待，我怎么也没有想到，你甚至要他们在你的餐馆里工作！”

“我没有让他们在这里工作，我不是说过了吗，他们是在这里玩儿！”女人语气越来越强硬，不耐烦地瞪着眼。

“好吧女士，我不需要跟你在这里争论。我要说两条：第一，你要向孩子们道歉，并且从此改变他们的生活状态。第二，我代表孩子们向法院起诉你，请求法院决定孩子们的未来！这两样你自己选择……现在请你回答我！”

老板娘蛮横地撇了一下嘴：“你凭什么？你有什么证据？”

“是的我有。”安东尼奥把目光朝向我，“我有人证，天瑜就是我的证人！”

老板娘恶狠狠地剜了我一眼，不再说话。

“你需要马上回答我！”

“我没什么要回答的，你是孩子的什么人，要来管我们中国人的事？”女人明显地心虚了，眼睛仍然恼恨地看着我。

我低眉顺眼地不敢抬头，心里一遍遍地咒骂自己明哲保身的卑微心态 ，但是，直到最后，我依然没有拿出勇气来直面安东尼奥的请求，却假借餐馆里面的忙碌抽身逃离了是非之地。我觉得羞愧，我在孩子们眼巴巴就要看到公正的时候选择了溃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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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5章违心的退让

“王天瑜，我觉得我们对你是仁至义尽的，你自己说说我们对你怎么样？居留我们帮着你送进去了，你没有合同我们给你出合同，你没有时间证明我们给你办了保险……”当天午夜，我被老板和老板娘堵在吧台的出口。两个人虎视眈眈地看着我，一付挑衅的架势。

“你们当然对我很好，我很感谢你们。”我违心地讪笑着，恶心地谄媚道。

“但是我怎么听说你和外国人在一起，想要算计我们？”男人流里流气地乜斜着我，把一只脚搭在吧台出口的啤酒箱子上，挡住我的去路，一副小流氓挑衅打架的气势。

“不会的——其实你们不用担心，这是我们中国人自己的事情，我怎么可能向着老外！”

“你明白就好。别看你西班牙语说的不错，能跟老外交流了，那个老外能帮你吗？他能给你办大赦吗？你别忘了，你的居留信写的可是我们家的地址，住家证明也是从我的住家里开出来的，这你是知道的对吧？”男人明火执仗地威胁我。

“老板，这不是居留的问题吧？这是两码事……反正我问心无愧。”我有点儿被激怒，强压着顶上脑门儿的肝火。

“作为你的同胞，也看在我弟弟的面子上，我今天不会把你怎么样，但是，你是个明白人，有些话不用我说得太明白吧？我希望你说出每一句话来都为自己考虑清楚，你太年轻了，别脑子一热干出让自己后悔的事。”

“呵呵，你这是说哪去了啊，你想多了，真的。”我挤出笑脸来看着这个狐假虎威，仗势欺人的卑劣男人，假装畏缩地岔开话头，“回家吧老板，我都困死了，你不困吗？”

男人在我的脸上盯了几秒钟，终于把脚从酒箱子上面拿下来，“困啊，干一天活了我当然困。”

三个人关了大门往家里走，一路上都沉默着。我压了压心底里的火气，非常诚恳地对他们说：“你们其实不用担心我会怎么样，我是个明白事理的人。你们帮我送了居留，我心里是很感激的，所以我才会一心一意在店里干活不计较任何得失。大家各自做自己应该做的，万事只求对得起良心，就好了！”

“那……天瑜，你明天就去找找那个老师，你跟他明确你的这个态度，你告诉他，以后不要再来管我们中国人的事，以后你也不要再和他来往，我们也要转学了。”一直不作声的老板娘看到火候到了，拉着我的手说。

“好的。”我很痛快地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