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难过了，没居留就没居留呗，干嘛非那么固执。你那么干，有可能被遣送回国的你不知道么？你这么多年没居留不也过来了！你也没办抓，也没被开过驱逐令，西班牙对非法移民的政策多松啊，没有居留不是也一样到处溜达什么也不耽误吗！”

我这一劝，想不到把杜金的眼泪给劝下来了。他抹着决堤一般涌流不止的泪水，“小王，我出来五年了，我儿子今年都已经上初中了，个头儿比我还高一头！再过一个五年，恐怕我儿子都不认我了！”

我的心也被狠狠地揪了一下，不知道再怎样劝说这个无助的男人。我们呆坐着喝着咖啡，半天无话。

“算了吧，我也想开了，再干几年赚点儿钱我就回去了。老婆都已经不知道还是不是我的了，唉，想想真他妈不值得！”

我伸手搭在他肩膀上拍了拍，“哥们儿，想开了就好了。既然已经这样了，顺其自然，别扭着！”

“那你怎么办？”杜金问我。

“我也不知道，我也看明白了，他们不明着说不给你办，就这么不死不活地拖着，真缺德啊！”

“不行花儿点钱吧。你不把钱花上，事儿就办不了！”

“我不在乎花钱啊！可是……”

“你以为使馆真的按规定干事？我昨天听一个老华侨说的，咱们都太幼稚了，老老实实地在这儿排大队，递表格，其实都是白搭！他们老是这么拖着你，但是还老给你一丝希望，让你天天往这跑。我操，我昨天才知道，使馆专门派人出来拉人往里头送钱，价码都公开了，我找来了一个他们司机的电话，你和他联系联系，我问过了，换一本护照二十万！”

“操他们妈的！”我粗鲁地骂。

第057章 最后的孤注一掷

杜金的话像一把重锤将我击中，我受到的刺激非同小可。看来，想要靠每周一次在使馆里死泡是绝不会有出路的了，这令我万分绝望。

难道真的要像杜金说的那样，我们去自己的领事馆里换一本公民的护照，还要花重价买吗？

我的父母都是善恶分明正义感极强的军人，我是在部队大院儿里长大的，那种军人才有的刚直不阿与凛然傲气早已经潜移默化地嵌进我的骨头里。

有一些东西与生俱来就携带在你的血液里，悄然地却是不由分说地左右你生命中所有的过程。

那以后的几天里，我都处于一种无法言喻的亢奋里。我吃得很少但是毫无饿感，夜里则好几个钟头睁着眼睛看天，困倦得摇摇欲坠大脑却清醒无比。早上醒来天旋地转，眼冒金星，感觉自己每时每刻都可能虚脱晕厥，但是却依然还能照旧上班干活儿。

老板娘这时候很有人情味儿，看着我摇摇晃晃失魂落魄的摸样，总是抽空进来帮我一下。我空前绝后地频频出错，砸碎了她好几只杯子，更是多次上错客人的酒水，把短咖啡做成一大杯咖啡加奶，把奶油冰激凌当成草莓味的端上去。有时帮着跑堂开菜，也会把豆芽鸡写成豆芽牛肉，让客人吃着吃着两眼发直莫名其妙……我不停地道歉却不停地继续出错，考验着老板娘的耐力与同情心。

这样过了几天，周三的早上，我再也没有办法松弛绷得太紧的神经，七点钟就从床上爬起来。

我踮着脚尖儿，蹑手蹑脚地溜出房间。

在这个做餐馆的人家里，清晨相当于别人家的午夜，是最珍贵的深睡眠阶段。这个时候吵醒老板他们，等同于对他们犯了罪！我悄悄地潜进卫生间洗了个澡，换上那套从中国一直穿到欧洲，现在只有出门才舍得穿的西服套装，还给自己精致地画了淡妆。最后，在桌上给老板娘留了一张纸条：

老板娘你好，我去使馆了，我的护照能否拿到，今天是最后一拼，所以不知道中午能不能赶回来，非常的对不起！

我整理完了推门出来，大街上还很安静，上班的人们还没有出门，只有一辆清扫车停在社区的街口，一个身穿黄色工作服的市政工人手持一只细长的铁管，向地上喷洒水蒸气，冲刷地上清水没有冲净的疑似口香糖的一些污迹。

“早上好，漂亮姑娘！”那年轻的工人老远地向我打招呼。

“早上好，你也很帅，因为你好勤快！”我有气无力地回应着。

“我很帅么？你的感觉很正确。”他爽朗地笑。

我心里暗暗地妒忌着这位垃圾工人的快乐。我也想和他一样，在清晨起床有一个好的心情，轻松潇洒地开始一天的生活。

但是我不能！

因为时间还早，我选择步行去领事馆，这样可以让自己纷乱的大脑有机会喘息。

那是一条一直向上的看不到头的上坡路，宽宽的人行道设在两条车道中间，画出线来给行人，自行车，盲人以及给狗专用的草地。

人行道两边种着年岁古老的梧桐树，魁伟的枝干挺拔有力，在清晨的阳光里枝叶招摇。

两边的车辆越来越多，上班高峰到了，尾气的味道渐渐地袭来。我从昨天上午吃过一碗米饭之后就再没有进食，不饿，但是头晕，心跳极快。脚下有一些飘忽，但是这一点儿没影响我行进的速度。

一个半小时后，我来到了领事馆。

已经开门了，人依然很多。有的人老老实实地排队，有的则聚集在前面，窗口前形成一个塞得很紧的人团，时聚时开。

看着眼前这十分熟悉的情形，一抹冷笑在我脸上逐渐堆起，再慢慢散开。疲惫与晕眩消失了，不知道怎样做到的，我一下子感觉自己精神抖擞，仿佛被无形的元气充满。

杜金这时候也到了，看见我一脸紧张地点了点头。我们没有打招呼，只是目光默契地对视了一眼。

我从手中的牛皮纸袋里拿出早准备好了的A4纸，我把其中的两张递给杜金。

纸的背面已经垫好了一张垫板，我环视四周，这里有许多张脸孔都是我熟悉的，我向一个比较熟悉的北方男子走过去。

“嘿，还在这儿混着哪！”我亲热地用北方人喜欢的方式打招呼。

“是啊，不混咋办？你不是也来了吗！”

“护照怎么样了？大赦都开始半个多月了，他们怎么给你答复的？”我问。

“操，就没有啥答复，急人啊！”

“你们就这样老老实实地泡在这里，能起什么作用啊？”

“这不是实在没啥办法了吗，不来这儿耗着，就更没有希望了！”

“我想了一个办法，”我胸有成竹地看着他。

“啥办法？”男人眼睛瞪圆了看着我。

“瞧着吧！”我把那页纸递到他眼前，“在上面签字，写上你名字，你所在的城市，你的电话号码。再写几个你知道的能想得起来的人名，越多越好，快点儿。”

“干啥？”

“别问，写！”我把笔递给他。

他不再问，拿起笔在纸上刷刷地写起来。

“哎，我说，记不清楚电话号码的咋办？是不是不用那么太认真？”

“你真聪明，能想起来名字就行。”

那个人洋洋洒洒在白纸上写了长长的一串名字，足有半张纸。我满意地接过来，旁边已经自动地聚集了很多好奇想弄个究竟的人。

我也不多说什么，直接把纸递给旁边的一个，说：“写吧，照着样写，写完了往下传，人越多越管用。”

人很快被发动起来。许多人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看见别人那么踊跃，生怕自己拉下，抢着在上面填上自己的名字。

没多久，名字填满了整整七页纸。我带的纸全用完了，还有刚赶来的人握着笔跑过来。我看了看表，十一点多了，使馆一点钟就要关门，时间差不多了。

我长长地吸了一口气，看了一眼杜金。杜金鼓励地把手搭在我肩膀上推了我一下：“去吧哥们儿，我在这儿支持你！”

我从纸袋里掏出两张打满字的纸，同那些签名放在一起，没有一丝犹豫与胆怯，径直挤向办理护照的窗口。

“都散了吧你们，今天他们这里不能办公了。”我大声地喊，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一些颤抖。

第058章中国领事馆里的战争

我稳了稳神，将扒在窗口的一个南方小个子男人粗鲁地拽开，“这里今天不再办公了，你们往后面退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