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今天幸亏有你们出现，否则的话，不知道会有什么事情发生。”

“你是他们的工人？”

“是的，我在他们家已经做了快两个月了。”

“哦。为什么要在他们家工作？我觉得他们不好！”

“没办法，是朋友介绍的。”我无法向他解释清楚大赦与合同的复杂问题。

“中国人很聪明，很能干，很勤劳。可是你们中国人的很多习惯却很怪异，令人无法理解！”他尽量放慢语速，看到我迷茫的时候就加上手势。这是一个非常奇妙的现象，在国外很多中国人不懂得当地的语言，或像我这样的一知半解，与老外对话的时候大多说不成完整的句子，只能用一些单个的词汇表达意思，语法更是混乱得一塌糊涂。更离谱的是，大多时候根本找不到合适的单词恰当地表达，而是绞尽脑汁结结巴巴地使用能够想得起来的近义词，再加上一些手势，竟也可以顺利地与老外交流……

“我从来没有见到过会有人那样凶狠地打孩子，这真是太可怕了！”安东尼奥一提起孩子被打的事情，眼睛里的愤怒立刻喷射出来。

“是孩子们首先激怒了他们的爸爸，他们说的话很过分，很容易把人激怒。”虽然我在心里也很同情那四个孩子，但是，餐馆的生存关系着我申请大赦的成败，在这个关头，我的头脑是很清醒的。我试图把事情的性质淡化下来，但是刚一开口，我就立刻心虚起来，眼睛不敢再看他。“他不是孩子们的亲生父亲，他们之间缺少情感，因为他们没有血缘。”

“不！这不能成为借口！孩子们的亲生父亲死了，但是他们有母亲，并且又有了一位新的父亲，这位父亲有义务爱这些孩子，要是他不爱他们的话，就不应该来到这个家庭！我最不能容忍的是那位母亲，要是她有什么困难的话，我们的政府可以帮助她，西班牙有很好的社会保障制度。一个母亲的义务是神圣的……天瑜，我打算替孩子起诉他们的父母！”

“安东尼奥，我们是中国人，我们习惯了用自己的方式解决问题。要是你把孩子们交给丨警丨察，你难道真的会觉得孩子们会比现在更幸福？”

“我看到了孩子被打！”他激动地用手指着自己的眼睛。“我看到了！我要帮他们！我知道，中国人虽然生活在我们的国家，但是你们把自己关在你们自己的世界里，你们使用你们自己的语言，你们有你们自己的医院，学校，律师，商店，教堂，旅馆……你们把中国搬到西班牙，却拒绝融入我们，也拒绝遵守这里的法律！”

他说的是一个很现实的问题。中国人总是喜欢关闭在自己的圈子里面闷头赚钱，用在中国养成的习惯方式处理在欧洲遇到的问题，过着身在欧洲却依然很中国的生活。

我很想与他争论，但是，这样深奥的话题，我蹩脚的语言能力实在没有办法企及。我心里很焦急，无论如何，我今天的任务绝不是要与这个老外一道为四个孩子伸冤的，我必须用我可怜的西班牙语说服这位正义的老师，把今天的事件压下来。

“求求你！”我恳切地抓住他的胳膊，“请你给我一点时间，我们不要让孩子们受到更多的惊吓！我们不能把问题交给法院，我们可以处理得更好！”

“你确定吗？”安东尼奥不解地看着我，“你确定不需要我的帮助？”

“不是，安东尼奥，孩子们需要你的帮助，但是，暂时应当先试着在家庭里面帮助他们，而不是交给丨警丨察和法院！家庭！家庭！”怕自己词不达意，我费劲地重复着“家庭”这个词。

安东尼奥沉吟着，又眯起眼睛看了我许久，终于下决心似的：“好吧，我相信你，你是一个聪明又善良的中国人！”

我如释负地松了一口气，喝下瓶中已经被晒得温吞吞的啤酒。我真的很担心，安东尼奥会把孩子们交到丨警丨察手里，那样的结局是，丨警丨察会向法院起诉，用漫长的诉讼程序来决定孩子们未来的监护权！那样，餐馆的许多问题就有可能受到丨警丨察的关注，例如使用黑工，例如偷税漏税，而无论哪里出现问题，我的大赦申请就泡汤了……

第049章生命的另一种形式

中国人爱打孩子是很著名的固疾，只要是亲生父母管教自己的骨肉，即便是动用了棍棒与鞭子，也算是家务事！但是，这种习俗被带到了国外，吃亏就大了。

这样的悲剧听说过不止一例了！有一对中国夫妻，也是开着一家餐馆，因为生意忙碌，两个双胞胎儿子疏于管教而非常的顽劣，经常在生意最忙的时候闯祸。父母都是温州附近山沟里的农村人，没有文化又心思粗鄙，竟然经常用一条长长的绳子将孩子绑在店里，结果被吃饭的客人告发。丨警丨察来了，拍照取证，带走孩子……然后经历了一年多的艰难诉讼，孩子仍然被从父母身边带走，交给社会福利机构抚养，每周只允许父母两次短暂的的探视……

还有一个男孩儿，也是因为过分调皮被母亲用做饭的铲子打伤。结局是，那孩子的伤恰巧被学校老师发现，孩子当天下课就被丨警丨察带走……

中西方的文化差异有的时候水火不容。我们棍棒底下出孝子！在他们看来，打孩子的行为是不齿的罪恶，人皆可诛之。

我们万恶之中小偷为最恶，在街上抓到小偷谁都可以上去踹上一脚。可是在欧洲，动手伤害人的身体才是最为不齿。小偷也有小偷的权利，要是你抓到一个偷了你东西的贼，千万要很小心地避免与他的身体有任何接触，小心被小偷告上法庭，判你伤害……这样又倒霉又不可思议的事情，中国人吃亏不少，华文报纸上常有报道。

入一方乡土随一方人情，有时候，真的是胳膊扭不过大腿，拧巴不得！

我们在安东尼奥家里吃了晚餐，晚上，在他松软的大床上美美地睡了一觉。那久违了的，干净得飘着香气的被单，安静没有一丝声音干扰的睡眠环境令我十分的受用，简直乐不思蜀……

第二天是周日，我听从安东尼奥的好心安排，又逃了一天工作！在家里，他像一个任性的大孩子，快乐地在房子里绕来绕去，做着鬼脸，有时候走着走着甚至咕咚摔倒——只为了博孩子们一笑。

假如他有孩子，一定会是一个好父亲。西班牙人习惯早上起来洗澡，等孩子们从浴室里出来，他拎起孩子们颜色已经很旧并散发出奇怪味道的衣裳摇头，转身跑了出去。一会儿，他提回来一个大纸袋，笑嘻嘻地打开，里面有许多小孩子的衣服。他抱歉地说；“对不起，星期天没有商店开门，我只能去邻居家给你们借回来几件衣服！”

他假装乞丐的模样，淘气地摊开双手：“先生们女士们，求求你帮助我吧！我有四个孩子，我没有工作，没有家并且没有老婆，我的孩子们洗过澡出来发现没有衣服……”

孩子们被逗得哗啦哗啦地笑着，湿漉漉地光着屁股把他们的老师团团抱住……

中午，安东尼奥开车带我们去山里烧烤。和他在一起真的分外开心，就是那种淋漓到骨头里面的欢乐。生命一下子变得简单而有趣，善转的大脑奇妙地停止了焦虑与思考，每一颗细胞都自然而然地松开……青山绿水静静地迎接我们，任凭我们在它的身体上放弃。在大自然面前，一切享乐都变得那么轻而易举理所当然。阳光毫不吝啬地抚摸每一张脸，你只需要放下来，尽情地接纳……

晚上，我们五个人又累又兴奋地被安东尼奥送回了餐馆。我们恋恋不舍地目送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楼梯的转弯处。他展示给我们的另一种生命的样式，也随着他的身影离我们而去了。每个人心里都在悄悄地惦记着他许诺我们的下一个周末，我心里真的有一点担心，快乐的日子太快乐，现在回到原来的位置，心理上的落差令每一个人都郁郁寡欢，情绪极端的低落。

店里一切如故。老板和老板娘的脸色也一如往常，就像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