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道里遇见正准备下班的王伟，他和一个穿着休闲服的投资客谈着股票行情。看见我和姐姐，向我们点头微笑。姐姐和他打了声招呼，我则冲他挥挥手，我看见他，难得的心情好。

我想对他说，小子，今天没你的戏。对不起，以后也没有。

我带着姐姐去了南山路上的一家巴西烤肉馆，透过窗玻璃可以看见近在咫尺的西湖。人很多，幸好不用排队，自助餐总有这点好处。据说他们的主厨和原材料都是从巴西原装进口。今天晚上恰好有爵士乐队现场表演。

“你对吃很有研究啊，这地方可不好找。”姐姐看着服务员削肉片，“这种吃法很有意思。”

我提醒她说，“你在家里从来不做饭，我还不如住在学校里，吃饭方便。你也该学学如何当个好妻子，我是说你以后总要嫁人呀。”

“老妈就从不做饭，过得也挺好啊。再说我讨厌油烟，对那东西过敏。”她的狡辩很有力，我无法反驳。

“看来天底下只有我能容忍你了。”我说，“哪天你考虑好了，我来做饭。”

“考虑什么？”她眯着眼问我。

“私奔。”我说。

“哈哈，”她笑着说，“行啊，如果你做饭，我可以考虑和你私奔。”

“一言为定。”我说。

姐姐忍不住大笑，她笑起来总是这样，不像一般女孩矜持地掩嘴而笑，她的牙齿白亮整齐，所以笑起来很好看。

真想把她灌醉，为什么不能把她当做普通女子轻薄？

看着她笑，我不由自主说，“赵敏，千万别把我当做正常人，说不定你会后悔的。”

“为什么。”她收敛了一点，“又想逗我吗？”

“不是，”我说，“算命先生说我上辈子是狼人，这辈子迟早要变身，搞不清哪天半夜就把你吃了。月圆的时候，你就得离我远点了。”

姐姐楞了一会，旋即大笑起来。我的警告看来不起多大作用，我已经给她暗示了。希望那一天不要到来。

因为开车，姐姐不能喝酒。我一个人喝了两杯，还有大半瓶打包带走。任何东西都可以浪费，酒绝不能浪费。

姐姐想直接回家，我求她陪我一起荡荡马路。南山路很适合情侣漫步。我请求姐姐挽住我的臂膀，她很配合，一切显得再自然不过。路两边是茂密的法国梧桐，灯光从树缝间洒下来，穿行在斑斑树影里，我们恰像一对情侣。

“你现在越来越像一个大人，已经不是从前那个跟在我屁股后头的小弟弟了。你看现在你已经比我高了半个头。”姐姐指了指印在灯光下的人影。

“从影子看，我们就很般配。”我想了想说，“长大可不怎么好，烦恼一个个来。”

姐姐侧过脸看看我，笑着说，“你能有什么烦恼，可没有什么说得过去的理由呀？不过你也该到成家立业的时候了。”

“这就是烦恼啊，”我接着她的话茬说，“我想娶的人不愿意嫁给我。”

“哈哈，又来了，你可别说你想娶的人是我。”

“什么都被你看出来了，生我者父母，知我者姐姐。”

“可惜我是你的姐姐呀？”她的语气像是幸灾乐祸，“可惜你只能空想喽。”

“如果你不是我的姐姐，你愿不愿意嫁给我。”

“嗯，我想想。”姐姐低下头，像是屏住笑。好一会她才说，“我还是不愿意嫁给你，你太花心了。”

“我可以改。”我正色道。

“这样呀，那你给我时间多考虑考虑。”姐姐歪着头，靠在我的肩膀上，这种感觉真是美极了。

“姐姐。”我轻声唤她。

“嗯。”

“姐姐。”

“嗯，怎么呢？”

“我喜欢这样叫你。”我说。

“我也喜欢你这样叫我。”她的语气温柔极了，像是一把绒毛小刷子在你心头上轻轻划过。

“姐姐。”

“嗯。”

“你知道吗？”我说，“我总是喜欢一个人睡觉，因为可以像跳伞运动员那样，把四肢伸展开，在床上自由的左右翻转，我喜欢这样。我总是很讨厌旁边有人躺着，要不然我会整夜失眠。”

“那怎么呢？”姐姐笑着说，“你是不是希望，以后如果打雷了，我不再去打扰你。”

“不是，”我小心翼翼地说，“只有你睡在我身边的时候，我才感到安心。我喜欢你躺在我身边，我觉得好极了。只要你在我身边，任何烦恼都会消失不见，我习惯这样。我有时想，如果我和其他女人结婚了，生活在一起，我恐怕会适应不了。我对她们没有耐心，我肯定没办法和另一女人长久地生活下去。”这些话一说出口，感觉轻松很多。

“哦。”姐姐应了一声，然后沉吟不语。我们只是并着肩默默往前走。

也许她在努力寻找措辞，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我的问题。我不知道，她是否和我一样，心里充满了矛盾。

忽然她停下脚步，呆呆站在原地，只是几秒。她抽回挽住我臂膀的手，只说了句，“不早了，我们该回去了。”随后她蓦然转身，往停车处走去。

姐姐只是专心开车，她的神情严肃，我想是因为我的问题，惹她生气了。我不愿叫她难受，我无言，她也保持沉默。

一路回到家，我们都没说话。

她掏钥匙，开门，换鞋，进客厅，然后径直坐在沙发上，有条不紊近乎机器。看她的架势，我知道，她预备和我谈一谈。

“我们得谈一谈。”她果然这么说。

“可以，”我抱着大半瓶红酒说，“不过，能让我先拿两个酒杯过来吗？”

“也好。”她双手抵着面颊，像是若有所思，或许她比我更紧张。

我从厨房拿个两个红酒杯，倒了半杯给她。她接到手中便一口喝干。我猜她需要一点酒精让自己放松一些。我知道，现在是我占着上风。

“你读大学的时候，有没有谈女朋友?正式的交往那种。”这应该是她想了一晚上的开场白。

“谈过，”我说，“谈了两个，都叉开了。”这没有什么好隐瞒的，如果她想知道的深入点，我可以一并告诉她。但是她没有追问。

“我也谈过，”她顿了顿说，“大学里，就一个。他，人不错，其实挺好。”

“哦，那为什么，分手？”我忍不住问。这是姐姐第一次谈她的感情，虽然那事早属于过去，却还是让我有些惊讶。我自然能猜测出，她过去应该谈过。她很漂亮，有人追并不稀奇，但一直以来，她都对这些隐晦很深。我偶尔提及，她就拉下脸来，仿佛有莫大的隐情，这次却叫我意外。

“因为他，”姐姐有些犹豫，表情很不自然，声音也变了，哽咽，像是要哭。“他死了。”这三个字终于从她唇齿间挤出来。

“死呢？”我不该这么问的，真该死。

姐姐沉默不语，眼泪水已经从她面颊上挂下来。我有些手足无措，我看不得姐姐这么伤心。

“那天下着大雨，他来找我，本来，本来应该没事的，”她的声音带着哽咽，几乎一字一顿，“他求我原谅他，他说他不是有意那么做的，他本来应该没事的。”姐姐捂着脸，沉浸在痛苦的回忆中，“可是，可是，我就是不愿意原谅他，我说我不要他了，就是要分手，他站在楼下淋雨，我当时不应该说那些话的，他就站在楼下，后来我就看不见他了。那天夜里下着大雨，打雷闪电，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怎么会这样，有根电线断了，也许是打雷打掉的，那电线掉在水洼里，他一个人跑出去喝酒，他不该去的。本来他不会死，这都是我的错。”

泪水从她的眼眶里溢出来，滑过她的脸庞，一颗颗掉落在她的胸前，胸前的衣服已经湿了一大片。

姐姐的哭泣简直一发不可收拾，她放声大哭起来，后来索性瘫坐在地毯上，呕吐一般的大哭。

我从来没见过一个成年女人会这般哭泣，她哭得伤心极了。

而我，像个天底下最可怜的傻瓜，愣在旁边，不知该怎么办。我从来没见过姐姐这么痛苦过，我一直以为她很坚强，也许她害怕打雷，害怕闪电，大多数女生都害怕。

我只是从来没想到是这样，打雷下雨天，为什么她总让我陪着她。

我只是觉得心里好疼，一阵一阵的，像是高压电流穿过，一种近乎窒息的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