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行当利润越来越薄，当然要另做打算了，”这个时候胡老板终于发话，“不像你们赵氏企业，低压电器这一块正是风生水起的时候，你们占了天时地利，国内基本上只有一两家对手可以和你们竞争，算是高附加值行业，利润高，又是上升期。有钱大家赚啊。听说你们已经往物流和房地产这方面发展，财大气粗，谁不想搭上这艘又快又稳的大船。”

“明白。”父亲说完沉吟不语。

“赵兄，”那个有些秃头的陆老板说，“恕我直言，我们算是私交很好的朋友，不怕说这些话，我和你们赵家老大也打过交道，赵老大赵云林可不是简单的人物，他现在是总经理，他的两个公子也赵氏企业里当主管。他在某方面占优势得多。倘若他有这方面的打算，趁公司上市控制主导权，以后的情况就很难说了。你们家赵老爷子身体可不大好，这不是秘密。我这么说，绝不是挑拨离间，我们也算是见过世面的，大家族的明争暗斗，我好歹见识过一些，希望赵兄莫见怪。”

“感谢陆兄的推心置腹。”父亲一口喝干了杯中酒。他看了看我，又看看姐姐，说道：“两位朋友的好意，我明白。不过我们家人的关系一向很好。而且现在一切主导权都在老爷子手中。老爷子有任何打算，我们下面的一概支持。不管怎么说，老爷子还能坚持几年，到时情况或许早由他安排妥当。当然了，你们说的话，我会放在心上。就是不为这件事，大家彼此也该多联系交流。合作的机会总有很多。此事暂时谈到这里，如何？”

“赵兄发话，敢不应承。”叫陆建平的站起身，举起杯子说，“来，大家碰个杯。交过心，更该交个杯，总要为以后争取多合作。”

送走两个朋友后，父亲领我们去了他在酒店的套房。显然他想和我们私下谈谈心。我询问了母亲和爷爷的身体情况。他告诉我们一切都好，只是母亲常常和几个亲戚四处跑动做投资生意，简直比他还忙。

我告诉他，母亲上个星期来过电话，没说在外面做生意的事情，只说有空来杭州看我们。

姐姐却打起我的小报告，说我有时太爱喝酒贪杯，有时还夜不归宿。

父亲在这一点对我很大度，只说让我喝酒适量，毕竟他也有这个爱好，没法做榜样。至于夜不归宿，他笑着说他能理解。赵敏说，不能这么惯着他。

父亲说，“有这个严厉的姐姐在，我放心。”

他问姐姐可有没有找男朋友，母亲似乎托小婶婶做介绍。小婶娘家在杭州，认识人自然多。

不等姐姐回答，我抢着说，“有一个人正在追姐姐，送给姐姐一瓶价格不菲的红酒，很会投其所好。”姐姐却红着脸矢口否认，只说没这回事。父亲也没追问。

父亲又问我：“你对今天一起吃饭的两个人有什么看法。”

我回答说，“他们只顾自己利益罢了，来套取情报。应该是估量，该对赵氏企业投资多少。”

“关于控股权，你怎么看？”父亲直视着我问。

我一时犹豫，不知该这么回答。这两个人和父亲似乎私交不错，他们对于大伯想要借公司上市争夺控股权的看法，也有一定道理。毕竟在爷爷原先的遗嘱中，他把自己在公司的股份都留给我。倘若爷爷不修改遗嘱，到最后，我将是公司上市的最大受益者。大伯作为长子，自然不能接受这种结果。他要采取一些规避风险的行动，以争取自己的利益最大化，也在情理之中。问题是，我现在对那份财产兴趣不大。我最想要的不是这些。

我想了想说，“家和万事兴，不过争取自己应得的利益也是应当的。”

“嗯。”父亲点头道，“明白。”他对我和姐姐说，“希望我们父子三人同一条心，做出一番事业。如果可以，找个机会回家看看，爷爷很想见你们。”

姐姐说，“我们会尽快回去，待赵磊工作稳定一点后。”

也许我真该回老家一趟，逃避不是办法，该来的始终要来。或许爷爷可以告诉我，关于我的真实身份。我发觉自己有时故意规避这一切，仿佛害怕知道真相，我隐隐觉得事实可能叫人无法接受，谁知道呢？

父亲说可以送我一件礼物，这也是爷爷的意思，一件毕业礼物。他问我想要什么。

姐姐抢在我前头说，他想要一辆车。

我说“是，一辆车，两个轮子的摩托车，哈雷，问题是牌照不好弄，要托点关系。”

“这不行。”姐姐说，“摩托太危险了。”

“可以想办法。”父亲对于我，似乎变得越发体谅，他说，“我也年轻过，知道什么东西最吸引年轻人。这样，我会想办法弄牌照弄车，你把型号报给我就行。”

“非常非常感谢。”我说，“我会尽快找个时间回家。”

“早该如此。”父亲说，“他们都很想你。”

我知道，并不是真有那么多人欢迎我。不过，我总该回去一趟。

父亲第二天就回去了，没有让我们送，也许他还有些事情要办。

星期天，姐姐独自去了教堂，我留在家里看书。

那些大部头的金融书籍叫人打瞌睡，有些是姐姐的，不知道她是怎么看完的。

我自己也买了十来本有关金融期货和投资证券的书籍，一本本硬面烫金封皮的书立在书架上，好像造币厂新铸的钱币一样，准备揭示巴菲特、索罗斯和彼得林奇的成功秘诀。

除此之外，我有雄心要读许多别的书。

我在大学的时候就喜欢舞文弄墨，大二的时候，我给学校里的一个话剧团写过剧本，挺文艺爱情故事，一个自称美人鱼的疯子和一个自称机器人的疯子如何谈恋爱。

只是他们不喜欢书名，《当我们疯狂时，我们如何谈恋爱》，够他们呛的。

我甚至打算写一个电影剧本，我写过一个开头，也许可以继续下去。

做文艺青年没什么不好。

在此之前，我准备把自己培养成一个通才，就是那种什么都知道一点的浅薄专家。依此来观察别人是件很有趣的事。

这些书大多无趣死板。只有一本《股票作手回忆录》读起来像小说，故事也相当精彩。

正式上班第一天，姐姐送了我一支黑色的万宝龙签字笔。

以前我有支金属格子纹的，是祖父送的生日礼物，不知被我弄哪去了。

期货上午开盘时间比股票市场早半个小时，不过姐姐起床时间向来比我早。

现在基本每天都是她叫我起床，她喜欢扭耳朵。

如果不是正在做美梦，她的行为不会让我太反感

营业一部的周经理为我们一班新人分配了一个办公室，每人一台交易电脑，我们的直接上级是给我们上过课的钱主任。八点半聆听公司广播，基本期货品种的行情分析和预测。当然，如同分析员在广播里说的一样，这些只能做参考消息。

八点四十分，钱主任为我们开了一个动员会，意思是寻找客户。他说他认为新人在办公室的时间不该多于两个小时，除非他有一定数量的固定客户。他这么说，倒让我觉得很满意，我们就像上门推销的销售员一样自由。当然了，我们实际上就是做上门推销的销售员。

他指定了几个金属批发市场，让我们两两结成几个小队，分头行动。

“这种事情，主要靠自己专营。淘汰率非常高，你们要明白。”钱主任扶了扶眼镜框说，“这像一条快速生产线，不过通过合格验收的不会太多。”他说的话，像是种威胁。所有人都默不作声，社会现实总是很残酷。

我和一个叫徐明辉的财大毕业生分在一组，他戴着一副眼镜，面上总是一副笑吟吟的表情，很自然，不像装出来的。这种面相天生就适合跑业务。

我们搭公交车去了城北的有色金属交易市场。两个穿着西装，各挎着一个公文包，我总觉得这有些傻气。

在城北市场站下车，我意外发现一家卤菜店，我在橱窗外经过，瞟了一眼。

里面竟然有卖猪头肉，也许该给赵敏带两斤。

我只觉到这个地方来，完全是见世面。可这个地方并不叫人舒服，时不时有重型卡车开过，然后弥漫开两米高的黄色灰尘。

你很快意识到这灰尘里全是微小的金属颗粒。

谈业务的过程并不顺利，我只在旁看着，徐明辉上前说不了几句话，就被友好地送出来。

交易市场里这帮家伙显然早经历过这种场面，对待我们没有多少耐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