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闹到近十点才散,大家酒喝了不少,我这才意识到,早该送赵敏回家。现在麻烦来了,喝了酒没法开车,打电话叫辆的士又叫人不放心。
我问她回不回去。“不回。”她晃了晃脑袋说,她是想叫自己清醒点吧。
“可我就一个睡袋,要不你睡帐篷,我睡车里。”
“那不成,离得有些远,我害怕,谁知道这里有没有大色狼。帐篷不透风,现在有不大冷,挤挤就行了。我今天买了条红色风衣,可以拿来当被子用。”她又晃了晃脑袋,啤酒确乎喝多了。
“行,考虑周全,”我说,“其实你不该对我太放心。”
“我不管,全世界我最信任你,”她左右看了看说,“我要洗个澡。”
“拉倒吧,如果是夏天野营,还有办法,今天别想了。最多去公共厕所洗把脸,冲个脚,睡前再嚼块口香糖,你以为野营很舒服吗?”
“真是头晕,牙刷都不带,真有你的。”
“我带了,可是没法给你用啊,”我说,“我只有一支。”
“那有什么关系,小时候你总偷偷用我的,现在该还我了。”
我觉得她的理由很充分,便将我的盥洗用具都借给她。
姐姐用过的牙刷还滴着水,我瞄了瞄,不知道该不该用。
“没有细菌,干净着了。放心大胆点。”她不明白,我并不是在乎这些。
当我收拾妥当,爬进帐篷,她已经钻进了睡袋。
“穿着衣服睡,能舒服吗?”我说,“有套睡衣,要不要。”
“就这样将就将就算了。”她说,却在睡袋里翻来覆去。
我在她身边躺下,只觉得气氛异样。
“还是把睡衣拿给我吧,”她说,“总有些不习惯。”
我从背包里掏出睡衣扔给她,她看着我,很有些踌躇。“好吧,我到外面抽根烟。”我说。
“算了,我讨厌睡在旁边的人一股烟味。转过身就行。”
“看看又怎样,又不会掉一块肉。”我说。
“你小心我咬你。”她龇着白亮亮的牙。却不理我,自行转过身换衣裤,光线昏暗,却也看不真切,我也不好有意偷看,只觉得她波浪般的卷发垂在裸背上,很是性感。我忍不住吞咽口水,我知道这不对,可这确实发生了。这种声音在黑暗中有些特别。她像是听见,动作停滞了几秒,迅速穿上衣裤。看也不看我,只是悄悄钻进睡袋里。
尴尬的沉默。
“你有时候叫我害怕。”她说,一只手遮在额头,我看不清她的表情。
“为什么,向来是你欺负我。”我说。
“不知道,”她顿了顿。“反正有时候你让我感到害怕,我也说不清楚,这个感觉很奇怪。”
“你怕我吃了你吧?”
“什么呀,”她微微摇摇头说,“只是有点奇怪罢了,偶然之间的事。”
“我知道为什么。”
“说给我听听。”她转头直视我,像是要看穿我心底的秘密。
“不想说。”
“求你了,说给姐姐听。”
她的语气一变温柔,我就不由自主地服软。“好吧,”我斟酌着说,“是这样,比如有个女人,很漂亮,很美,很聪明,她几乎集合了女人所有的优点。可她也有个缺点,她总是很骄傲,非常非常骄傲,甚至看不起所有男人。但是,但是有一种男人列外,这种男人会让她感到莫名的害怕。这只能有一个解释,那就是,这个女人喜欢叫她害怕的男人。
姐姐听的认真,隔了几秒忽然大笑起来,“哈哈,你真会扯的,才不是那么回事,你可真会臭美。”
“姐。”
她停下笑容呆呆看着我,“怎么呢?”她不由自主问道。
“让我亲一下吧。”
又是一阵尴尬的沉默,“好吧,”她说,“只一下。”
她的手背遮着眼睛,我只看见那昏暗光线下,流溢着微光的嘴唇,红色,淡淡的水果香。贴上去,极柔软,我们保持不动,然后我悄悄吮了吮,类似水果的甜香味,只是内在味道不同。
也许这个动作让她感到些许异样,她侧转过去面孔,身子也跟着转过去,手依然遮住眼睛。我离开她,仰躺在防潮垫上,谁也不说话。
“你今天怎么呢?”还是她打破沉默,“这事以后可不能再有了。”
“对不起,”我说,“只是爱好罢了,比如贾宝玉最喜欢吃胭脂口红,一样的道理。”
“真奇怪,”她猛地支起身子说,“怎么有这个爱好。”
“不知道,也许天生的,总归不对,像是成瘾了一般。”
“幸好,幸好。”她自言自语道。
我明白,有时候,女人只是需要一个良心上过得去的借口。
一夜无话。
我是被姐姐推醒的,我费力睁开眼,问她有什么事。
“今天星期日,主日弥撒。”她边说边揉我的脸颊。
“来不及了,”我说,“昨天失眠了,让我再睡会。”
“快点起来,八点半的一场,还赶得及。”
我索性不理她,只装睡。忽然感到肩头一阵疼痛,她真咬的下口,死咬住不放。我抱住她的腰翻到在我身上,挠她的痒。她终于松口,大声嚷嚷着救命。我也彻底醒了。
教堂坐落在中达广场对面,形式古朴,外面甚至有一座水泥门楼。里面的教堂墙面蓝色,圣母玛利亚高高立在正上方。我和姐姐进入教堂,弥撒正要开始。主祭的神父姓张,以前见过几次。我跟着大家哼唱圣歌,只是直到望弥撒结束,我始终没有领圣体,也许觉得自己不配吧。在这种环境里,你会不由自主拷问自己的良心,有时,这种气氛让我尴尬。姐姐虽然觉得奇怪,却没有多问。
姐姐说要向神父告解,让我在外面等着。我靠马路边的石墩上,呆呆看着马路上来来往往的人群。他们从这里到那里,每个人都知道自己的目的,自己将来行走的方向。可是,我却和他们不一样。突然感到一阵莫名的孤独,也许熙熙攘攘不太适合我。我发了条信息给赵敏,只说自己有事回学校,便独自步行走了。
大街上车来车往的热闹是别人的。
如果没有五年前的那件事,我的生活轨迹或许会走另一条路。我的高考应该更理想,也许我已经出国,那时我很天真,十八岁之前我有三个理想:学会全天下所有的语言,买一个小岛,做战地记者死在战壕里。可惜,现实世界没有如果,我哪也去不了,我被自己困在了一个孤寂的小岛上。
我十八岁时正念高三。一天早晨,正早锻炼的爷爷突发冠心病,当时情况危急。这是他的老毛病了,只是这次情况相当严重,医院下了病危通知书。爷爷以为自己时日无多,便让家族律师公布了遗产分配方案。出乎所有人意料,这份方案中,爷爷把他的大部分资产,包括家族企业原始股,几处房产、以及在金融市场的投资都留给了我。
我自然了解爷爷向来疼我,几个孙子中,待我也最优厚。可我不得不承认,他的这份分配方案确实不够公平。即便排除女性继承人,爷爷也有三个儿子,四个孙子。他显然没有照顾到大多数人的利益。
家族内外所有人,包括我自己在内,都对这件事感到不可理解。一场家庭战争也不可避免地爆发,没有人公然站在我这边,更准确的说,站在爷爷那一边,爷爷重病中,无法对此解释。
所有矛头自然指向我,可我此前蒙在鼓里,此后依然摸不清状况。我无法解释。
那天下午,我独自躲在家中图书室,图书室的窗台栏杆很宽,我一向喜欢坐在上面看书。我放下遮阳布和窗帘,没有谁可以发现我,我只想找个清静点的地方。
父亲和大伯、小叔进来时,我毫不知情。也许一开始我就应该现身,这样就可避免很多事情。等他们开口说话,我才发现自己身处一个尴尬境地,我懒得动,我以为完全能预料他们所谈论的事情,我以为他们会很快离开。
我有时回想,如果当时我身处另一地方,今天我的心境或许完全不一样,我会用另一种角度看待这个世界,我对于姐姐的感情也会归于正常。可惜,现实世界没有如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