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事，要直接向市委书记杨亦顺汇报的。给何一鸣的感觉，杨亦顺有点像雍正。杨亦顺应该属中间派的。在刘丙辰出事前，杨亦顺一直嚷着要退二线。原先的市委书记苏国颂病倒后，一切事务有刘丙辰负责的。刘丙辰出事后，杨亦顺突然坐上了市委书记的位子。一开始很多人都没反应过来。后来一想，似乎又在情理之中了。
除了万不得已的情况，何一鸣是不经常来文殊的。他一来，总感到有人在背后指指点点：看，这就是刘丙辰原先的秘书。这句话的本身也许没什么意思，可何一鸣却不想听到。
原先何一鸣跟杨亦顺没怎么单独相处过，见面只是点点头而已。用刘丙辰的话说，这杨亦顺属“安全人物”的。不过何一鸣对领导的态度都是一个样子：谦卑加微笑。当时之所以能重新站起来，与自己的态度是很关键的。
“杨书记，我来是有急事的。”态度更谦卑了，不过没有微笑。
“哦？”杨亦顺头也没抬，依旧在桌子上看着什么。
何一鸣知道，这个“哦”字后面带了问号，就是有点想听的意思了。
“白坚冰同志在往水谷镇视察的路上出事了，车毁人亡。”何一鸣简单说了一下。
“什么？”杨亦顺站了起来，“什么时候？”语气却依旧平稳。
“就在一个小时前，我刚接到电话，事情重大，我就赶来了。”
何一鸣从进屋就一直站着的，见杨亦顺站了起来，便有意识地低了一下头 ，说着。
“这件事．．．．．．”杨亦顺又坐了下去，拨了个电话：“通知在家的常委，马上到五楼的小会议室来开会。”
事情一说完，何一鸣就不能再呆下去了，说：“杨书记，我先回去了？”
杨亦顺说：“好，你先回去处理着，开完会后，我去一下。”
杨亦顺的这句话让何一鸣的心里凉了半截。只说着让“处理着”，没再点明什么。看来这个常委会很关键啊。
在回去的路上，何一鸣闭着眼，一言不发。在快到古河县时，他接到了秘书秦延年的电话：“县长，白书记出事了。”
何一鸣看看表，看来邱大亮很守时啊。不过，他还是给邱大亮回了个电话：“怎样了？”邱大亮说：“刚给县里打了电话。”何一鸣说：“很好，下一步县局要去现场的，一切该怎么来就怎么来吧。”
古河的空气骤然间紧张起来。该是下班的时候了，何一鸣看到，办公楼窗口的灯多半还亮着。
刚要上楼时，见沈三鹏走了下来，说：“想不到啊。”语气里听不出什么的，不过脸上是很凝重的神色。何一鸣点点头，没说什么。上了楼，又碰见了办公室主任孟光辉，“县长，想不到啊。”何一鸣也只是点了点头，“常委们都到了？”孟光辉说，到了，在三楼会议室呢。
会议室里很安静。该来的都来了。何一鸣推开门，在自己的位子上坐了下来。一个个都很沉重的样子，不说话。何一鸣说：“这件事太突然了，想不到啊。”想不到啊。想不到啊。都重复着这句话。都是一个表情。都是一个腔调。
“公丨安丨局的同志到现场了吧？”何一鸣问。
“过去了，来电话说是自然事故。”政法委书记，公丨安丨局长任宇飞说。
何一鸣说：“我已和杨书记报告过了。”
接下来，就是安排死者的后事，成立治丧委员会了。会议快结束时，何一鸣问在座的还有没有别的事。都说没有没有。让何一鸣高兴的是果长松竟然也说没有。这句话，等于同意了何一鸣的工作安排的。这一点出乎何一鸣的意料。
刚散会没多久，办公室又来电话说，市委杨书记来了。真快啊。何一鸣的心又紧张起来。他怕杨亦顺说到独自提前到文殊的事。不过很好，杨亦顺说：“这件事，我知道了。现在的当务之急是稳定，元旦在即，工作很多，稳定很重要啊。”一起来的文殊市组织部长王平安宣布了市委决定：由何一鸣同志代理古河县的县委书记，上报省里待批。市里上报了，省里一般都会批的。不过过场很重要。谁都清楚。
时间很晚了，杨亦顺又了解了一下这次事故的处理情况，就回文殊了。
送杨亦顺走后，何一鸣他们又回到了会议室。一个个的脸上的表情不再沉重了。何一鸣做了个讲话，对杨亦顺的讲话做了指示，说：“杨书记的讲话很重啊，我们一定要认真学习。市里让我当这个班长，我是感到很突然的，我们都很熟了，希望配合好，把古河的经济搞好。”接下来一个个都表了态，话不一样，性质一样。果长松也说话了：“我同意市委的安排，一定配合好一鸣同志把工作干好。”
第二天，白坚冰出事死亡已不是新闻了。最大的新闻是何一鸣代理书记了。何一鸣到了办公室刚坐下，孟光辉就进来了，“何书记，有个事我要请示一下。”何一鸣问什么事。孟光辉说：“何书记的办公室要不要搬到东楼去？”古河县委县府的办公室其实是在一座楼上的。不过县委书记的办公室一直是在东面的，所以叫东楼；西面是县长的，叫西楼。这是表面的叫法。背后里，有人叫东宫西宫的多一点。原来是这件事，何一鸣想了想，说：“这件事，以后再说吧。”孟光辉说：“那何书记的办公桌换一下吧？”何一鸣不明白了，问：“这又是怎么回事？”孟光辉苦笑了下，“这办公桌是专门定做的，级别不一样，长宽也不一样，从上往下是差了二公分的。”何一鸣想到了白坚冰的办公桌，真是又长又宽啊，像一口棺材，便说：“不必了，用这张挺好。”孟光辉为难起来：“这样就不好统一了。”何一鸣有点不耐烦了，说：“这是小事吧？”何一鸣一认真，孟光辉倒有点紧张了，“是啊，何书记是这个态度我就放心了。”
孟光辉刚出去，任宇飞又走了进来，一脸的严肃，说，有点事。何一鸣问什么事啊。任宇飞说，今天市局的周副局长来听取白书记遇难的情况分析，然后又到事故地点转了转。按照周副局长的意思又扩大了一下侦查范围，结果在附近的一个路口发现了一双崭新的皮鞋，还是名牌呢。不像是附近村民的。一查，果然不是，这样一来，事情就复杂了。听后，何一鸣只觉得手脚发冷，说，这双鞋子与白书记的死有关吗？任宇飞说，到目前为止还不清楚，那双鞋子干干净净，像是有人故意放在那里的。这就奇怪了。何一鸣也感到了一种不安，具体是什么却又说不清楚。只是让任宇飞抓紧查一下。
古河县的太阳好像一直是灰蒙蒙的，给人一种压抑的感觉。这天早晨，在县委大院的东南方的围墙上，出现了一张大字报，标题是：白书记死于政治谋杀。内容说的头头是道，先说了白坚冰为古河的发展如何鞠躬尽瘁，如何大公无私，最后竟然提到了在那个路口发现的那双皮鞋。一看就知道不是一般人能写的。保卫科的人去撕下来时，很多人都看到了大字报上的内容。何一鸣没去看，他是听秦延年说的。何一鸣感觉出来了，这张大字报十有八九是有人幕后策划，目标是指向他的。现在的关键是，那双鞋子是谁的，又是什么人放在哪里的呢？难道白坚冰他们果真是被人害死？这样就复杂了。原以为杨亦顺来宣布后，就可以水到渠成高枕无忧了，这样看来，事情没这么简单啊。在何一鸣看来，奇怪的不是那双鞋，而是写大字报的那个人，此人好像什么都清楚啊。手段很老套，可效果很明显啊。现在古河的传闻闹得沸沸扬扬啊。现在是关键时期，真的很关键的。假如省里听说了此事，又认真起来，后果可就不好说了。太突然了，一切太突然了。白坚冰的死是突然的。自己这么容易的成了代理书记，是突然的。路口发现的那双鞋子是突然的。至于那张大字报的出现，倒是不突然了。何一鸣越想越头疼，却又不得不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