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这些生意人就不讲一点商业道德吗”？

诗怡像个高中生一样天真的问道。

“商业道德？在这个社会谁讲道德谁傻逼，企业家们在台上大讲特讲什么企业责任，商业道德，下了台连他自己都对这些嗤之以鼻”。

“丛林法则才是真正的商界精英们顶礼膜拜的信条”。

我耐心的给诗怡讲解什么才是企业家们喜欢的游戏规则。

诗怡有些痛心的说：“这就是中国人的国民性。而关于中国人的国民性这个宏大的论题，林语堂先生早在20世纪他所著的那本《吾国与吾民》中就有过详尽的论述了，七十年以后再看这本书，中国人的国民性还在原地踏步”。

诗怡进一步的阐释了她的观点。

“我估计我们李总大概是没有看过林语堂的这本著作，可能连林语堂是谁都不知道，所以他太天真了，搞什么ISO9001认证，什么国家免检产品，他以为这样就可以在市场上畅通无阻，可是在我看来，什么都不如把返点的回扣—那白花花的银子送到潜在客户手中产生的效果好”。

“现在市场上我们这种电茶炉的设备生产商很多，我们仅有的一点技术上的优势又被无良商家疯狂盗版，所以跟别人相比较已经没有什么太多的领先优势了。”

诗怡接着问我：“那如果你要签成一笔大单，靠什么呢”？“靠墙”，我开玩笑的说道。

“这个行业的规矩是，业务员有给经办人提点的权利，只要在行规的范围之内，OK都没问题”。

“但不是每个经办人见了一面就能跟你赤裸裸的要回扣的，你给回扣，别人也给，不熟悉的人给人家，人家还不要呢，这样就得跟经办人迅速的熟悉起来，而这熟悉的过程大部分都是在酒桌、洗浴、KTV中度过的”。

“公司里的那些老业务员们人人都有一套绝活。把那些各大工程中管理采购的人伺候的舒舒服服的，送现金是最俗的了，何况有些经办人已经不稀罕钱了，所以业务员们都挖空心思的讨好这些经办人，有送日韩游的豪华邮轮头等舱的，有送古玩字画的，有送美女的”。

“到了逢年过节的时候就送购物卡，里面存着钱，到了指定超市随便划卡消费，不要卡还可以把它卖给倒腾卡的黄牛。

不过现在比较流行就算是送画了”，说到这儿我忽然想起来一个听说的故事。

“送画？送什么画？你们还有这个雅兴”？诗怡一口气的问了好几个问题。

“对呀，就是送画。比如我在古玩市场买了一幅防张大千的画，可能也就值几百块钱，然后我送给对我有用的关系户，过段时间，我找别人去那个关系户那里花高价再买回来，这样送钱送的让人心里放心，因为我不是受贿，我们之间一个愿买一个愿卖啊”。

“那这些送礼的费用谁出啊，是老板还是业务员”？

“哈哈，你太天真了，这部分费用公司是不会管的，只能是自掏腰包了”。

“公司是给了我们业务员很高的提成，但得是在结完工程款后按利润的百分比提成，在这之前的费用一律自己买单”。

“那要是拉不成业务还得自己往里搭钱吗”？诗怡疑惑的问我。

“我现在就是这样”。我一口气的说完了这些不算复杂的内幕。

“做生意真是太复杂了，我肯定做不来这种事的”，诗怡仿佛顿悟了的叹了口气。

都说人生如戏，可人生却没有一张戏剧开始之前发给观众的节目单，谁都不知道下一出戏会上演什么样的内容。

所以在一个人生悲剧开始之前，总是没有任何的征兆。

那是个很普通的夜晚，我和诗怡刚做完爱做的事，正在缠绵缱绻之际，诗怡的电话在桌子上拼命的震动着，谁会这么晚了给她打电话呢，她平时如闲云野鹤一般，所以即使是白天，也很少有人给她打电话。

诗怡随意的拿起电话，我自觉的下床去客厅抽根事后烟，以免诗怡误会我偷听她的电话。

我刚把烟点着，只听见诗怡在卧室里喊我：“快来，快来，萧玥出事了”。

她拿着电话表情慌乱的喘着粗气，如同溺水后刚被人救起时劫后余生的样子。

“怎么了，谁打的电话，出什么事了，是不是谁跟你开玩笑呢”？我尽量用平缓的语气说道。

“是萧玥公司同事打来的电话，说萧玥遇到了车祸，现在正在医院抢救”。

听完这个令人无比震惊的消息后，一时间我竟然无法相信这会是真的，我在心里为萧玥祈祷着，但愿这一切都不过是个愚人节的恶作剧。

我们用最快的速度穿好衣服，在慌乱中我连袜子都没顾得上穿就下了楼。

赶到医院时，走廊里乱哄哄的，几个穿着警服的交警还有几个衣衫不整，带着明显外伤的男女在交谈着，那是与萧玥乘坐同一辆车幸免于难的同事正在配合交警做笔录。

我们对其中一个交警说明身份和来意，“哦，事发后我们想找家属过来，但只找到了死者的同事，他们也不知道她有没有家属，于是我们就翻死者的手机，在通讯录中翻到的第一个就是你的电话，所以我们就及时通知你们赶过来”，交警表情严肃的对着诗怡说。

“能把车祸的经过告诉我吗”，诗怡小心翼翼的对交警说。

“是这样的，死者萧玥乘坐她们公司的车去机场送人，在机场高速路上正常行驶，前面突然出现一辆清洁路面的车，萧玥乘坐的车躲闪不及，撞到了防护栏上，车上包括萧玥在内四个人都受了伤”。

“那萧玥怎么样了”，诗怡急切的问道。

“她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没有系安全带，所以发生碰撞的瞬间，颈动脉被碎玻璃割破导致大量出血，并形成失血性休克，120急救车赶到现场的时候，伤者血压就没有了，抢救了将近四十分钟，就在你们来之前，伤者已经不治身亡”。

我们目瞪口呆的听完了事情的经过，交警又去旁边忙碌起来。

这时诗怡听完了整个事故的过程，并确认了萧玥已经死了的消息，竟然放弃了惯有的矜持与涵养抱着我失声痛哭起来。

午夜时分，急诊大厅里依旧人来人往，但早已见惯了死亡的人们对于这个在我怀里痛哭的女人熟视无睹。

一直以来，对于我来说，死亡离我还很遥远，甚至遥远到可以忽略不计的程度。

而就在那个纷乱的夜晚，在医院白色的荧光灯下，在人们匆忙凌乱的脚步声中，我从来没有如此真切的感到死亡---它原来离我只有一步之遥。

我第一次感觉到在死亡面前人类是多么的渺小和无助，渺小到几秒钟内一个鲜活的生命就变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无助到面对亲密朋友的离去，你竟然只能无能为力的袖手旁观。

金钱，权利，在那个死亡的瞬间都显得那么苍白，没有谁能从死神的手中夺回什么。

包括我，也包括很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