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1】

几年前，我曾经因为写稿件无意中得罪了一名省部级高官而被报社开除，半年时间找不到工作，在前四个月里，我心力交瘁，焦虑不安，后两个月以一种破罐子破摔的态度，揣着越来越少的少得可怜的积蓄，从王家大院和平遥古城，漫无目的地来到了冀南。在冀南，我先后到过清河、邢台、临西、平乡、巨鹿、武安、临泽、涉县等地方，我完全是误打误撞地进入了冀南敌后战场的深处，了解到了战争年代八路军很多震撼人心的故事。

现在想来，真是天无绝人之路，失去了工作，但是我挖掘到了比工作更有价值的题材和故事。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那名高官，不久前死了。

冀南抗战时期，猛将如云。

司令陈再道刚猛异常，传说他每战必抡着大刀片冲上去，身先士卒，凶悍无比。气得徐向前多次警告他：“再打冲锋就毙了你。”陈再道除了刚勇，还极有智谋，经常化装侦察。有一天晚上，出外散步，在雪地上看到大量车辙印，觉察敌情，立即带领骑兵追击，步兵随后包抄，结果歼灭大量日伪军。

政委宋任穷，人称“咬牙政委”，因为在抗战最艰苦的那几年，他总是说：“咬咬牙就过去了。”抗战时期，宋任穷先后有过三个儿女都饿死病亡。老大刚生下来，窑洞落土，掉落脐带，感染身亡；老二刚一岁的时候，遇到冀南日军扫荡，将孩子寄养在老乡家中，结果饿死了；老三也是生下来寄养给老乡，被饿死了。拥有十万兵力的冀南军区的政委连着饿死了两个孩子，可以看出当年的抗战有多么艰苦。

以后担任中央军委副主席的刘华清，此时在冀南军区政治部的组织部任副部长，后来升为部长。而政治部主任，则是刘志坚。

前面写到的卡尔逊曾经来到过冀南抗日根据地，当时刚好129师政委邓小平和副师长徐向前也在冀南，而129师师部在山西辽县，也就是以后的左权县，卡尔逊问八路军首长一个问题：“你们的师部在山西，而前线在河北，如果发生了战事，怎么来得及请示？”徐向前笑着说：“我们的部队各自为战，交战前不需要请示，游击战和正规战是不同的，只要打胜仗，怎么都行，没有那么多条条框框。”卡尔逊深为折服。

老人们说，那时候八路军和百姓亲如一家，八路刚来的时候，大家都看不起，穿得破破烂烂，连轻机枪都没有几挺，更何况重武器。这样的军队怎么能打过装备精良的日本人？陈再道也知道八路军被人看不起，就带着骑兵队在村庄来回跑，几百匹战马，呼啸而来，马蹄噔噔，马鸣萧萧，卷起几丈高的尘土，每到一个村庄，就号召大家参军打鬼子。陈再道这招很管用。老百姓一看，八路军兵强马壮，就踊跃报名参军。

八路军非常和气，到了百姓家中，扫院挑水，看到什么活就干什么活。刚开始老百姓见到八路军还害怕，大姑娘小媳妇都躲起来，后来看到八路军一个个长得很精神，身体健壮，人品又好，就把家中最好的房间让给八路军住。几天后，八路军要开拔了，老头老太太拉着八路军不让走。怎么了？要让八路军给自己家做上门女婿。

那时候村庄里养狗的人很多，而百团大战开始和以后的那几年，八路军都是夜间活动，老百姓担心狗叫声暴露了八路军的行踪，自发地把冀南的狗全部打死了。

【2-22】

冀南的老人都说，抗战那些年，天灾人祸接踵而来，有一年闹蝗灾，蝗虫铺天盖地，席卷而来，八路军和老百姓用扫帚打，用火烧，把鞋底钉在长杆上拍打，可是蝗虫太多了，打不胜打，蝗虫一落下来，所有绿色的庄稼植物全部变成了光杆，蝗虫密如雨点，打在人脸上，让人睁不开眼睛，后来人们用火烧，噼噼啪啪一阵声响，火堆旁落下一层蝗虫的尸体。可是，篝火燃尽了，蝗虫还是源源不断地奔来。因为蝗虫尸体太多了，堆积如山，中人欲呕，人们不得不挖坑掩埋。每个村庄都挖有几个掩埋蝗虫的大坑。

日本人也在加紧扫荡，那一年日本人在冀南进行了四次大扫荡：3.25、4.29、6.11和9.12，每到一处就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而且派出特工队寻找八路军指挥机关。当时，日寇把整个华北划分为“治安区”、“准治安区”和“非治安区”，即敌占区、游击区和解放区。在敌占区，日本人建立他们的组织机构；在游击队，日本人采取蚕食政策；在解放区，日本人则进行残酷的扫荡，烧光杀光抢光。冀南当时属于解放区。

劫法场的故事，时隔几十年，很多冀南老人都能记得。

1942年10月的一天，刘志坚来到易良品的六分区布置工作，听到易良品说昨天伏击了一股日军，缴获了迫击炮和重机枪，刘志坚就怀疑到日军可能会报复，要求军分区的人赶快转移。当时，八路军都是化整为零，易良品的身边仅有一个连，如果敌人重兵前来，无法迎战。

当日夜晚，刘志坚骑着马来到一个叫做大师友的村庄，还没有上炕，村外就突然传来了密集的枪声。这天晚上，日军得知汉奸情报，说大师友村庄是八路军活动的一个据点，便决定围剿，而八路军没有得到情报，刘志坚一头撞进了日军的包围圈中。

听到枪声，刘志坚翻身跃上马背，向外疾冲。黑暗中，刚刚冲出村口，就腿脚中弹落马，日伪军四面搜索包抄，刘志坚滚进荒草堆里，摸摸身上，还有一份机密文件，撕碎后吞吃了。

几分钟后，两个伪军来到跟前，而身后是更多的日伪军。刘志坚正准备起身迎战，一名伪军突然对着他做了一个“八”的手势，表示自己是八路，然后悄悄对刘志坚说：“刘主任，自己人，我们一定救你出去。”

伪军的话音刚落，日军就搜索而来，那名伪军无可奈何，赶紧把地上掉落的刘志坚的一只鞋塞在怀里藏起来。

后来，刘志坚知道了，这名“伪军”是一名八路军战士，听过几次刘志坚作报告。一个月前，他回家探亲，恰逢伪军抓壮丁，将他抓走了，没办法，就当了伪军。

日军不知道这个从马上掉下来的八路是谁，但是看到他腰间别着小手枪，扎着武装带，肯定是个官儿。日军做了一副担架，将刘志坚抬到了大营据点里。大营据点，是方圆几十里最大的一个据点，驻扎有日军一个中队，中队长叫野村。

当年，日军在冀南修筑有800个据点，这些据点大小不一。小据点里驻扎的都是伪军，中据点里驻扎一小队日军和伪军，最大的据点里则驻扎一中队日军和大量伪军。日军一个中队就是120多个人，再加上伪军，大营据点里有几百名日伪军。

日军开始提审刘志坚，逼问刘志坚的身份，刘志坚一言不发，日军给他送来饭菜，他也不吃。

夜晚，一名伪军来到关押刘志坚的房间，边收拾碗筷，边自言自语地说：“鞋子有人送走了。”刘志坚不动声色地望着他，这名伪军又自顾自地说：“饭一定要吃。”然后，对着刘志坚偷偷做了一个“八路”的手势。原来，这又是一个八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