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6】
师部集中了很多伤员,全师的伤员都集中在这里接受治疗。医生太少了。我们在欧美关于二战的电影中,看到负伤的战士能够在战场上尽快得到治疗,而重伤员则会有直升机接运后方,然而,同时期的中国军人,负伤后被老百姓的担架抬着,被老百姓的独轮车推着,忍受一路的颠簸,忍受一路的痛苦,从前线辗转几十里,甚至上百里,才能来到后方医院,很多负伤并不严重的伤员,就在这一路颠簸中死去了。老兵们说,当年在战场上,因为没有足够的急救包,伤口不能及时包扎,很多人流血身亡。
当初,中国军人用最简陋的装备,与最凶蛮的野兽作战。
来到师部没有多久,59军又要转移了,当时,台儿庄会战已经到了尾声,日军合围即将形成,国军需要撤退,跳出日军包围圈。
拉运伤兵的汽车来了,只能拉重伤员,担架放在车厢里,车厢里满满当当,汽车摇摇晃晃地开走了,遗落下一地的呻吟声。
伤兵们要被转移到枣庄,然后从枣庄坐火车向后方转移。
汽车少,伤员多,曹廷明没有能够坐上汽车。正在彷徨无计时,来到一辆牛车,赶车的是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他拉上曹廷明和另外几个伤员,老牛扑塌扑塌走了一夜,把他们拉到了火车站。老人是附近村庄的农民,自愿送他们的。
伤兵坐着火车向后方转移,没有受伤的将士沿着阡陌小径向后方撤退,不能走大路,大路上行驶着日军的机械化部队。
曹廷明坐着火车来到了湖北省房县,房县古称房陵,历史悠久,位于神农架旁边。那时候,日本人还没有打到房县,曹廷明在这里得到了救治。而所谓的救治,也是非常简单的,就是把伤口割开,把纱布塞进伤口里,来回拉动,挤出伤口里的血块。那时候的医药奇缺,医生救治伤员,都是使用土方子。
几天后,日本的飞机轰炸房县,隆隆的声音从窗外传来,震天动地,能跑动的人都跑出去躲避了,曹廷明刚刚动完了手术,双脚不能迈动,他把被子蒙在头上,索性等死。爆炸声接踵而来,房倒屋塌。日军飞机远去后,曹廷明揭开蒙在身上的被子,才发现被子上全是厚厚的一层瓦砾和尘土。
按照国际法的规定,交战双方是不能轰炸教堂和医院的,教堂和医院都有十字标志,很醒目。可是日本人完全不遵守国际法,轰炸医院,杀害战俘,使用毒气,屠杀平民,任何无耻任何不齿的事情,日本人也能堂而皇之地去做。胡适说过:“日本是一个无信无义的国家。”确实是这样。
【1-57】
曹廷明伤好后,就进入了张自忠的警卫营,警卫营里几乎都是伤愈归队的老兵。
抗战老兵刘华说,受过伤的老兵和刚上战场的新兵差别很大,老兵能够凭借声音分辨出敌人发射的是什么炮弹,会在距离多远的地方爆炸;能够知道冲锋的时候怎么躲避敌人的枪弹,敌人的阻击点会在什么地方设置。要成为一名合格的士兵,需要的不仅仅是勇敢,更重要的是经验。
伤愈归队的老兵战斗力都非常强,人已经死过一次了,再次面临死亡就毫不畏惧,而且知道怎么躲避死亡,不会做无谓的死亡。
抗战时期,中国军队有一个师,全部由伤愈归队的老兵组成,那时候,全国人民都热爱这支军队,亲切地称他们为荣誉师,蒋介石对这个师更是青睐有加,把天下第一师的番号给了他们,后来的人们称他们为“荣誉第一师”。荣誉第一师历任师长有宋希濂、郑洞国、李弥等,都是抗日名将;荣誉第一师参加的最著名战役有血战昆仑关和血战松山等。在昆仑关,荣誉第一师荣三团和200师击毙了日军旅团长中村正雄;在松山,荣三团全歼日军,逼迫日军烧毁联队军旗。日军每面联队军旗,都是天皇亲授,日军将军旗看得比性命更重要,军旗毁掉,联队番号就会被取消。
刘华当年是荣誉第一师荣三团上尉连长。
这一时期,张自忠驻扎在湖北。
1939年9月9日,中央军校请求张自忠将军整理一份自传。这份由张自忠口述的自传有这样一段文字:
抗战军兴以后,于民国27年,我任59军军长,临沂之战以后,我又兼27军团长,以后徐州突围,掩护大军西移,坚守潢川,阻敌西犯。11月后兼升第33集团军总司令,及第5战区右集团军总司令,指挥右翼各军在襄河东岸作战。京钟会战后,渡河侧击北犯之敌,日军败退,现又企图再逞,进犯宜沙,我又担任保卫宜沙任务。自己觉得,责任愈加愈重,学识能力,均感不足。
关于我的个性,我也可以说一说:我是一个不喜欢曲折绕弯的人,无论对长官,对朋友,对部下,有什么说什么,同我相处久的人都知道的。生平待人,一本恕道,就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有时宁可让自己多吃亏,而不愿叫人家受委屈。可是我又是疾恶如仇的,只要大义所在,任何强暴,一定要与他周旋到底,我是决不畏惧的。生平的嗜好,就是喜欢买书,除军事书籍以外,什么政治经济以及文学的书籍我都买,也喜欢看,可以说是“杂而不精”,对于各种学术研究,都没有很好的成绩,这要算是我的缺点。
自抗战以来,我个人经历数十次大小战役,无时无地还是抱定必死的决心,并且以这决心,勉励我的部下,人生总是要死一回的,为国家死,是难得的、是值得的。
………
张自忠将军后来渡过襄河,与敌决死,所率2000余人几乎牺牲殆尽。幸存者整理张将军副官的遗物时,找到了这份从未公开的自传。
当这份自传第一次被人们阅读时,张自忠将军已经壮烈殉国。
张宗衡在后来的回忆录中写到了张自忠将军在湖北抗战的情景。
有一次,59军在汉江阻击日军,日军大部队向前线的180师和37师侧后移动,形成包围态势。180师师长刘振三和37师师长吉星文没有向张自忠请示,就仓皇撤到了汉江西岸。
当时,战况危急,张自忠将军亲临一线指挥,行至汉江西岸的转斗湾时,突然看到了吉星文。张自忠厉声问道:“你来干什么?”吉星文惊恐不已,谎称:“我来向总司令报告。”张自忠训斥说:“你怎么知道我来这里?部队在河东作战,你到西岸干啥?还是芦沟桥抗战的英雄呢?你是狗熊。”命令吉星文即刻过河继续抵抗。吉星文一句话不敢说,带着部队过河阻敌。
刘振三听说张自忠来了,吓得躲到防空洞里,嘱咐卫士说:“总司令来时要问我,就说我不在这里,过河东去了。”
后来,刘振三也赶紧带着人去往汉江东岸。刘振三以后担任过59军军长,1971年病逝台北;吉星文在1949年也去往台北,死于1958年解放军的炮击金门中。吉星文的名字好像出现在中学历史课本上。
张自忠来到后,即刻命令两支援军渡过汉江,对日军形成反包围,此战,大获全胜,仅仅战马就缴获了一百匹。那时候日军的战马都是从本土用军舰运来的,宝贝得不得了。
此战后,老百姓称张自忠为“活关公”,意思是说他像关公一样神勇无敌。
180师有一个名叫李树人的副师长,张自忠坚守湖北时,曾经派遣他去桐柏山打游击。张宗衡说,临行前,张自忠一再叮咛他,桐柏山有共产党的游击队,都是中国人,一定要共同抗日,不要搞摩擦。
抗战老兵阮明刚说,当年他跟着张自忠坚守湖北时,桐柏山里共产党的游击队是李先念的部队。李先念对他们很好,战况紧急的时候,李先念的游击队就下山伏击日军。李先念的游击队还偷日本人的枪支弹药,派人送给他们。
刘华是第八军荣誉第一师的上校参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