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0】
王铭章和41军全体将士实现了自己的誓言。
何宏钧说,原定坚守三天的藤县县城,41军坚守了四天半。攻打藤县的是日军第十师团濑谷支队,兵力多达7000人,各种大炮几十门,坦克几十辆,飞机30多架,而41军没有大炮,没有坦克,更没有飞机支援,只有迫击炮。这种迫击炮和日军的大炮也不是一个等量级的。日军的大炮一旦发现目标,就展开地毯式轰炸,而41军数量稀少的迫击炮打两炮后,就赶紧转移,否则会被日军大炮轰炸。当时41军的装备和日军濑谷支队比起来,就像大刀长矛与机关枪相比一样。
激战一天过后,何宏钧所部的营长负了重伤,副营长指挥作战,连长排长几乎伤亡殆尽,新兵何宏钧做了营部副官。
第二天,何宏钧也负伤了。
日军在飞机大炮的配合下,猛攻还没有来得及构筑工事的藤县县城,城墙倒塌,城门失陷,日军渐渐逼近县城中心的十字街道,王铭章带着警卫排在十字街道阻击,大呼杀敌,一架日军飞机掠过空中,投弹扫射,王铭章身中七弹,全身浴血。卫士扶着王铭章,王铭章用最后的力气高喊:“不要管我,快杀日本人。”喊完后,就闭上了眼睛。
警卫排全部壮烈殉国。
电影《血战台儿庄》里有王铭章死守藤县的情节,在日军四面合围中,王铭章拔枪自尽,当时的实际情况是,王铭章被日军飞机机枪扫射阵亡。
县城的战斗还在继续,每一条巷道每一座房屋,都在激战。
何宏钧说,到处都是硝烟,到处都是火光,耳朵边到处都是爆炸声,川军子弟们,只要还能动的,就和日本人打。
第四天,枪声逐渐稀疏,日军占领了藤县。在一座大宅子里,300名重伤的川军子弟,听到藤县失守的消息后,他们拉响了手榴弹,300人全部牺牲。
何宏钧跟着轻伤员突围出来。
据后来的资料记载,当年从藤县突围而出的川军子弟,仅有17人。
此役,日军第十师团濑谷支队死亡2000余人。
【1-31】
何宏钧退出了徐州战场,李长维、阮明刚、梁天恩分别从不同的方向来到了徐州战场。
经历了忻口会战,新兵李长维变成了一名老兵。那时候的中国军队因为武器简陋,死亡率非常高,每场战役结束,都要大量补充兵源,而当兵仅仅几个月的李长维,成为了张自忠59军的一名班长。
阮明刚在湖北襄樊训练了两个月后,也跟随者张自忠开往徐州。阮明刚至今还能记得自己所在部队的番号是59军38师14团一营二连一排二班,军长叫张自忠,师长叫黄维刚,团长叫樊立山,营长叫靳云升,连长叫张志国,排长叫谭大胜。步入耄耋之年的阮明刚经常丢三落四,然而对自己的部队番号和各级长官的名字随口就能说出。
梁天恩在淞沪会战结束后,从钢七军调入48军任机枪连任排长,从班长到排长,官升一级。战争时期,军人一般是不能随意调动的,尤其是这种跨军调动,但是,钢七军和48军是一母同胞的亲弟兄,钢七军人称坚硬如钢,48军人称“加钢黄鳝”,意思是说,形势大好的时候,就如钢刀一样锋利;形势不好的时候,就如黄鳝一般溜得飞快。
阮明刚说,张自忠将军黑脸光头,面目凶恶,身材魁梧,嫉恶如仇,身高至少也有一米八,看起来威风凛凛。
刚刚赶到徐州的时候,张自忠给大家开会,要求严明纪律,说国家已经危难到了这种地步,老百姓遭受苦难,谁也不能残害老百姓。阮明刚记得张自忠在那次会上说:“杀一人如杀我父,奸一人如奸我母。”
战争还没有开始,张自忠先杀了两个人,一个是克扣士兵军饷的贪官,一个是自己的贴身卫士、手枪营营长孙二勇。
59军没有人不认识张自忠,而张自忠也能够认识59军很多士兵。阮明刚说,只要不打仗,张自忠就会和士兵们呆在一起,他和士兵穿着同样的衣服,和士兵们谈笑风生,和士兵们一起吃饭,不认识的人,还以为这个光头大个子是一名炊事兵,没有人会想到他是军长。
民国时期的大文学家梁实秋曾经写过一篇《记张自忠将军》的文章。他见到张自忠将军的时候,张自忠将军已经升为第33集团军司令,司令部设在襄樊与当阳之间一个叫做快活林的小镇上。
梁实秋在文章中写道:
“这司令部是一栋民房,真正的茅茨土屋,一明一暗,外间放着一张长方形的木桌,环列木头板凳,像是会议室,别无长物,里面是寝室,内有一架大大板床,床上放着薄薄的一条棉被,床前一张木桌,桌上放着一架电话和两三叠镇尺压着的公文,四壁萧然,简单到令人不能相信其中有人居住的程度。但是整洁干净,一尘不染。我们访问过多少个司令部,无论是后方的或是临近前线的,没有一个在简单朴素上能比得过这一个。
“张将军的司令部固然简单,张将军本人却更简单。他有一个高高大大的身躯,不愧为北方之强,微胖,推光头,脸上刮得光净,颜色略带苍白,穿普通的灰布棉军服,没有任何官阶标识。他不健谈更不善应酬,可是眉宇之间自有一股沉着坚毅之气,不是英才勃发,是温恭蕴藉的那一类型。他见了我们只是闲道家常,对于政治军事一字不提。他招待我们一餐永不能忘的饮食,四碗菜,一只火锅。四碗菜是以青菜豆腐为主,一只火锅是以豆腐青菜为主。其中也有肉片肉丸之类点缀其间。每人还加一只鸡蛋放在锅子里煮。虽然他直说简慢抱歉的话,我看得出这是他在司令部里最大的排场。
“……我把随身带的铺盖打开,放在稻草堆上倒头便睡。一路辛劳,头一沾枕便呼呼入梦。俄而轰隆轰隆之声盈耳,惊慌中起来凭窗外视,月明星稀,一片死寂,上刺刀的卫兵在门外踱来踱去态度很是安详,于是我又回到被窝里,但是断断续续的炮声使我无法再睡了。第二天早晨起来,参谋人员告诉我,这炮声是天天夜里都有的,敌人和我军只隔着一条河,到了黑夜敌人怕我们过河偷袭,所以不时地放炮吓吓我们,表示他们有备,实际上是他们自己壮胆。我军听惯了,根本不理会他们,他们没有胆量开过河来。那么,我们是不是有时也要过河去袭击敌人呢?据说是的,我们经常有部队过河作战,并且有后继部队随时准备出发支援,张将军也常亲自过河督师。这条河,就是襄河。
“我常以为,自奉俭朴的人方能成大事,讷涩寡言笑的人方能立大功。果然五月七日夜张自忠将军率部队度河解救友军,所向皆捷,不幸陷敌重围,于十六日壮烈殉国!大将陨落,举国震悼……”
贵为集团军总司令,手下将士几十万,一呼喝日月变色,一顿足地动山摇,为人却如此谦恭。每次经手军饷何止千万,雄踞一方,而生活却如此简朴。这样的将军让梁实秋至死也没有忘记。
张自忠将军是在与士兵们闲谈中,得知有一个克扣粮饷的军需官。张自忠喝令将这名贪官枪毙:国难当头,竟敢中饱私囊,要此人何用!
枪毙贪官,张自忠将军没有丝毫犹豫,然而枪毙手枪营营长孙二勇,张自忠将军流下了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