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
当陈纳德的飞虎队横行天宇,疯狂轰炸怒江西岸的日军56师团时,另一个美国人史迪威正在印度蓝姆珈训练国军新38师和新22师。被日本人从缅甸赶到了印度,史迪威一直视为一生中的奇耻大辱,从双脚踏上印度土地的那一刻起,这个性格倔强的美国佬就发誓复仇,训练出一支钢铁之师,将小日本赶下印度洋。
滇缅公路被日军切断后,美国的援华物资在印度海岸线边堆积如山,无法运至中国。海路已断,陆路又断,中国的抗日战场上,一队队国军士兵手持空枪,冒着敌人的炮火冲杀,伤亡惨重。史学家普遍认为这段时间是抗战最困苦的岁月。
为了改变这种不利局面,罗斯福和蒋介石决定开辟一条从印度汀江到中国昆明的空中走廊,用飞机空运这些战略物资,支援中国的抗日战场。
这是人类有史以来最为艰险的一条空中航线。
这条航线穿越亘古无人冰雪覆盖的喜马拉雅山、气候恶劣的高黎贡山、随时会遭到炮火袭击的日军占领区,穿越飘忽无定的西南季风、来势凶猛的暴雨暴风、能将飞机吹成风筝的强气流,穿越鸡蛋一样大小的冰雹、滴水成冰的霜冻、铺天盖地的雪片……而且,飞机一旦出现故障,陡峭的山峰中,幽深的峡谷里,刀削的悬崖边,连一片迫降的地方也没有;即使侥幸迫降成功,然而这里地老天荒,创世之初这里是什么样子,现在还是什么样子,人类的足迹从来就没有踏进过这里一步,这里只有凶猛的大型野兽出没无常,只有天地之间白茫茫一片真干净,没有一缕人间烟火,即使你大喊一声,冰冻的天地间连一丝回声也没有。
如果不是因为战争,中美两国又怎么会在这种最不利于航行的冰天雪地间开辟航线。
还有,当时的飞机最高只能飞到23000英尺,也就是不到7000米,而喜马拉雅山间7000米以上的山峰比比皆是。如果遇到狂风和霜降,飞机的飞行高度更低,连6000米都不到。所以,飞机要从印度汀江来到中国云南,只能从高耸的山峰间穿越。山峰如驼峰,所以这条有史以来最为艰险的航线就被称为“驼峰航线”。
驼峰航线开通一年后,彭嘉衡和他的战友从航空学校毕业,进入了飞虎队。那时候的飞虎队已经有了500架作战飞机,飞行员不但有美国人,还有中国人;飞虎队不但要保卫西南大后方的领空,还要担负起保护驼峰航线的重任。
彭嘉衡是一名印尼归侨,飞虎队中的很多飞行员都是归国华侨。
不仅仅飞虎队中有很多归侨,后来的新一军也有很多归侨。印尼归侨彭嘉衡激战长空的时候,缅甸归侨曹卓焜正跟随着孙立人与日军“丛林战之王”18师团在胡康河谷鏖战。
当中华民族面临生死存亡的紧要关头,归国华侨们放下了书本,拿起了钢枪,奔赴在抗战第一线。这些年轻的归侨们,就是当初的富二代。
【6-7】
这也是人类有史以来最悲壮的一条空中航线。
在驼峰航线运营的三年时间里,美军共损失飞机1500架以上,牺牲飞行员近3000人,损失率超过80%。拥有100架运输机的中国航空公司,竟然也损失飞机48架,牺牲飞行员168人,损失率50%。
驼峰航线,这是抗战后期中国的生命线,也是一条悲壮的死亡线。
彭嘉衡说,每个飞行员飞跃驼峰航线的时候,都做好了牺牲的打算,都抱着不再返回的念头。当时,每个美国飞行员登上飞机时,背上都会有一个布条,布条上写着:“来华参战洋人,军民一体救护。”如果美国飞行员在战斗中或者在执行任务中,飞机迫降,迫降地的中国人一看到这片布条,就知道这是帮助中国人打日本的美国人。
滇西的很多百姓,当年都参与了救治美国飞行员。那时候的中国人和美国人亲如兄弟。飞虎队和驼峰航线的飞机一旦被日军炮火击中,地面上的中国百姓和日军展开赛跑。中国百姓因为熟悉地形路径,总会赶在日军的前面,将飞行员藏匿在山洞里。日军找不到飞行员,就将附近的老百姓抓起来,一个挨一个杀害,逼迫老百姓交出飞行员。但是,中国百姓宁肯牺牲自己的生命,也不会说出飞行员的藏匿地点。几十年后,当年的美国飞行员故地重游,提起当年的往事,都会感慨唏嘘,泪如雨下。
当年的空战和驼峰航线的运输实在太残酷太艰险了。彭嘉衡从航空学校毕业到报道的短短一个月里,就有好几位同学牺牲或者失踪。而失踪,则就意味着死亡。
当年在驼峰航线上飞行的很多飞行员,都会回忆起这样一架飞机,那架飞机迫降在云南省泸水县片马丫口,机身完整。片马丫口地处高黎贡山山脉大峡谷。这道丫口后来被驼峰航线的队员们称为“福克斯丫口”。因为驾驶这架飞机的美国人叫福克斯,同机的还有两名中国人谭宣、王国梁。天气晴朗的时候,飞跃驼峰航线的飞行员们能够看到阳光照耀在这架迫降飞机的机翼上,亮光闪闪。这架飞机和他们看到的很多飞机不一样,因为驼峰航线太过艰险,飞机在飞跃喜马拉雅山时,由于强风和冰雪常常突如其来地出现,导致飞机来到这些山谷间常常出事,很多时候,装载着抗战物资的飞机就会与山峰相撞,掉落山涧,一层又一层飞机的残骸覆盖在山谷,让山谷变成了一条铝片的河流。但是这架飞机不一样,它很完整,很完好,它静静地躺在山坡上,就像躺在机场一样安详。然而,飞行员呢?飞行员在哪里?
很多驼峰航线上的飞行员飞跃这道山坡时,都会留意鸟瞰,机翼下是否有求救信号,是不是有飞行员在向他们求救。可惜的是,一直到抗战结束,一直到驼峰航线取消,那架飞机的飞行员都不知踪影。
他们去了哪里?他们是否还活着?
抗战胜利后,福克斯的好友汉克斯,也是驼峰航线上的一名美国飞行员,他查阅了日军的档案资料,发现没有福克斯被俘的记录,便组织了一支队伍走进高黎贡山,寻找自己的好友福克斯。可是,因为气候、路途、疾病等原因,这支小分队怅然而归,汉克斯也不得不抱憾回国。
半个世纪后的1996年,高黎贡山的一名猎人在深山老林里发现了这架迫降在山坡上的飞机,汉克斯听到这个消息,立即飞到中国,决心再次寻找自己的战友。
一只由数十人组成的小分队,再次走上了寻觅之路。他们穿越密林,跋山涉水,攀援冰川,终于找到了这架当年迫降的飞机。几十年的风吹日晒雨淋,机身的铝片已经变得又薄又脆,用手一扳,就会掉下来。机舱里福克斯和两名中国飞行员的生活用品都完好无缺,鞋子、牙膏、牙刷、胡刀都完好无损,只是不见了那三名飞行员。
他们去了哪里?他们现在在哪里?
即使在今天,这里还是荒无人烟,而半个世纪前,更是虎狼出没,飞机迫降在这里,就几乎意味着死亡。
福克斯和谭宣、王国梁,他们的结局是什么?可能和所有牺牲失踪的中美飞行员一样,他们被掩埋在厚厚的冰层里,永远永远也不会被人发现;或者他们遭遇了虎豹豺狼,永远永远地消失了,连一丝踪迹也不会再有。
彭嘉衡还记得这样一件事情。有一天,他正在值班室等待飞行,突然看到天空中摇摇晃晃地飞来了一架轰炸机,轰炸机冒烟起火,地勤人员跑上去,紧急灭火。飞行员被夹在舱门口,全身血迹,无法拽出。火焰吞噬着他的身体,他大声叫喊着,所有人无能为力,只好在一边看着独自挣扎的他,一名美国军官走过来,他拔枪打死了这名飞行员。飞行员的头无力地垂下来,军官转过身来,彭嘉衡看到他满脸泪水。
彭嘉衡说,当年的每次战斗都很惨烈,每次飞行的时候,大家都抱着必死的决心,“我每次上飞机的时候,就没有想能活着回来。”
尽管驼峰航线在昼夜运营,但是仍然不能满足中国战场的需要。
当年,从美国海运到印度的援华物资堆积如山,驼峰航线航运的还不到三分之一。中国战场上,枪支弹药,尤其是重型武器,仍然很短缺。薛岳指挥的第三次长沙会战中,驻扎在岳麓山上的炮兵对着包围圈中的日军猛烈轰击,日军拼死突围;战斗最激烈的时候,突然炮弹告罄。卢庆贻所在的第10军坚守衡阳的时候,所有文职人员都不配枪支,枪支全部支援第一线。韦万泽所在的桂军坚守桂林的时候,很多士兵还手持老套筒,因为武器简陋,桂军付出了惨重的牺牲,有一个连队退出阵地的时候,仅剩一人。
1942年8月,蛰伏印度蓝姆珈长达一年的史迪威,向罗斯福提出了反攻缅甸的计划。鉴于驼峰航线无法满足中国战场的需要,又代价惨重,美国政府批准了史迪威的反攻计划,重新恢复缅甸公路。
后来,史迪威身边的人回忆说,当史迪威听说他的反攻计划通过了,高兴得又蹦又跳,嘴里唱着:“叮叮当,叮叮当,铃儿响叮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