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第一节彼岸归客

【简略导读：先交代过去的岁月，主角的姐姐发家前情况。稍显沉重，往下看】

“儿女所有的问题，归根到底，原因都在父母的身上。”这一句话，是毛驹丽许多年前日记中写的。这些年来，毛驹丽早就不写日记了。当她偶然翻阅几个本子，有看到这句话，就想到了她的父亲，那是带着愤愤的情绪。

这个故事，从毛驹丽的爸爸长藏行说起来，而说她的爸爸，从他的名字说起。认识长藏行的人听到他这个名字都曾觉得有点奇怪，猜想这个名字到底该怎么念。长藏行生于1930年的广州，幼年多病。父亲带了他去香港治疗，去了几趟就留在了那儿，上了英国人办的教会学校，取了英文名字John。后来去美国留学了，在杜克大学读取空间物理技术，拿了硕士学位后值乃父去世，回来奔丧，此后数年都留在了香港。建国后中国共产党统战工作做到了香港，给长藏行稍的话是大陆除了共产党，还有其他的党派，民主党派成员可以是政协委员，力邀他回来，发光发热建设新中国。他想了想，就回去了。到了广州，政府找到他登记，说他是拥护社会主义的红心人才，长藏行说他是John，姓张，就是张John。听的人给他上户籍，记了下来写下，也不知道是写张姓的给弄成了“长”字，还是当时就是“长”。结果是成了“长”。“张”字去了“弓”，长藏行从此也改姓了，但他也不以为意，人家都觉得他真的潇洒。他的专业是空间物理，回国后参与了工业机械技术工作，后来多年在国防相关工作上不少的事，还搞过导弹弹道技术研究。但他历来是和平主义者，在大陆一直呆着到了年岁大了些，心里有了自己的打算，不知为什么就是心灰意冷的，有避世的想法又不成。就想：哦，我的姓是“长”，那是不要弓了，看来多年前就有预示了！这样想法，对他自己大概是有聊以自慰的意思。至于“藏行”，则是他的本名，汉字里那是多音字，几种组合，不同的人有不同的叫法。旁人怎么叫他，甚至是取笑，长藏行都不在意。

长藏行一生能有份量的记忆，据他自己晚年说的，没有几件，其中一件很后来才得知的。1959年他回大陆已经年余了，还没发挥专业特长的机会，也还没进机械工业部，鉴于他的身份不能这么闲置着，先是有人殷鉴到了河北邢台当地委书记。他不是党员，就当专员，主政一方，走了当地不少地方，见成立公社后乡场集市都取消了的，大锅饭堪堪不济，掠目饿殍，民生困顿，心下十分的不安。回去和爱人一合计，想了想，自作主张来了个政策，立即就解散食堂、划自留地、恢复市场，不顾当地官员吓得面如土色就强行推开了。当地成千成万的农村社员一听“上面”的政策变了，得了土地赶紧种瓜菜粮食，却不知道这个“上面”不是“上上面”，不知道那是长藏行“顶风作案”。搞了一阵，好景不长，仅仅收了一季多的农作物之后长藏行就倒台了。只到这时，群众才晓得撤食堂划自留地是长藏行自搞的，很快“右倾复辟”、“挖社会主义墙角”、“胆大妄为破坏总路线”就落到他身上来了，本来被撤职查办，安危不保。长藏行那时年纪轻，一时书生意气，在美国、在香港可没领略到这样的阵势，更从来没有见识过武斗的气势，被押了没几步几乎是要屁滚尿流，批斗了好一阵子，他快崩溃了。好在，省里有人给中央领导写信说长藏行不是共产党员，是民主党派，是归国的书呆子、脑瓜子白，时间不长还不懂事。竟然就给批了下来，说人家连名字都念不清楚，懂什么呀，不是不懂，是没落实好。放长藏行一码，把任命他为地委书记的领导给查办了，牵扯了不少的人。长藏行不但没事，还引起了有关方面的注意，隔了一段时间，还被调到了机械工业部去了，有个宽敞舒适的办公室。长藏行感激不尽，感到了中国共产党的宽容胸襟，他是对毛主席老人家、对党中央是无限敬仰的。他大女儿出生了，本来是要姓张的，不姓张了，也不姓长，改姓毛，就是毛驹丽了。这件事情过了若干年，还有邢台的老乡来访长藏行，才让他知道了那一年他的举止，令邢台地区的农民抢种抢收了一季的庄稼，就这一季庄稼高梁、玉米、南瓜、绿豆等等，那不是收成，那是人命啊！有多少人因此活命，没人知道，他成了百家生佛。长藏行听知这些，心内触动，十分的歉意和不安，流下了眼泪来。

大女儿毛驹丽是在1954年出生的。她就在机械工业部的大院里生活，一直到了读完小学。她六七岁后的时间，长藏行开始从事的工作已经和所学的专业很相关了，因为涉及到了国防科技，有纪律要求，他都是行色匆匆，寡言少语，别人也不知他到哪里去，给人的觉得很神秘。在毛驹丽印象中，长藏行很少回来，问妈妈我的爸爸去哪里了。妈妈说你爸爸是工程师，有重要的工作要做，小孩子不能老缠着大人。毛驹丽对爸爸很钦佩，在她幼小的心灵中长藏行也是她的骄傲。不过，长藏行即使有回来了，常常是脸色阴郁，或者就是蒙头大睡，与毛驹丽孩子心理的期望可不一样。别人家的父亲从外面回来总会给孩子带吃的玩的，会陪着孩子，毛驹丽从来没有从长藏行那儿得过这些。年幼的毛驹丽曾很盼，巴望着的眼神看长藏行，但长藏行连抱她都很少，是很冷漠的样子，孩子不敢接近了他去，而有一回他很认真地抱起来查看毛驹丽的脸面，看后是复杂和失望的神情。这以后，绝少和毛驹丽说话，也不会和她妈妈说什么，家里的气氛无一不是冷淡肃穆的。连她妈妈再次大肚子了，长藏行也没露出笑意来，反而是妈妈和毛驹丽高兴。出生的是个妹妹，长藏行抱了来看来看去，取名字了，这次不姓毛了，姓江，令人莫名其妙。长藏行没解释原因，给二女儿取名字江骥俊。姐妹俩年岁差了六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