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间心里五味杂陈。感动,感慨,悲伤,委屈,在这个女人面前,全暴露出来。
我深深地垂下头,长久没有说话。
欧寒安静地坐在被窝里,轻轻的喘息清晰可闻。我再慢慢抬起头时,迎面看到的是一片慈祥的目光。
灯光下她面容洁白,神情恬静,两只眼睛专注地望着我。那眼神是如此的慈祥,正是我悄悄注视女儿时的眼神。包含着母性的温柔,长辈的宽厚,朋友的信赖和坚定的鼓励。一个二十几岁的女孩儿竟有如此沉静安定的眼神,让我镇惊而难以至信。
对视了几秒钟,我缓缓站起身,说道:谢谢你了,我走了。
欧寒没说什么,我走到门边,拉着门把手回望了一眼,还是那片慈祥的眼光,只是多了几分笑意。
再聊一会儿。
欧寒不容置疑在发出指令。
她穿着红色的秋衣,肚子以下盖在被子里,长发披散,灯光下细长的脖子连着半个胸脯一片雪白。我轻轻叹口气,无声地又坐回床边。
讲讲你的故事吧。欧寒活动一下身子,向自己那张床的里侧挪了挪。
我说:哪有什么好讲的,我就这样呗。
心里很痛苦吗?欧寒问,说出来好受点,我当听众,你释放一下,看你整天那个样子,疲惫不堪,好象随时都能倒掉。
我说:我有吗?我是那样吗?
欧寒一撇嘴:你自己不知道哈。
我大为不服:我身体精神都好的很,哪有你说的那么不堪。
欧寒嘿嘿一笑:一看你就觉得累。
我说:我不知道,自我感觉还好。
气氛放松下来,我的心情也放松下来。
欧寒望着我又问:从前的事你忘不掉哈。
我说:忘是忘不掉,只能告诫自己别去想,别去想。
欧寒摇摇头,神情有些黯淡:有时候只能去回避,不回避也没办法。
我反问道:你心中是不是也有些事,我差不多能感觉到一点。
欧寒笑了:你能感觉到什么?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运,改都改不了。我心中没有事,是你心中有事。
我说:那给我讲讲烟疤的故事吧。
欧寒再笑:你想知道这个呀,没什么,这不算个事。
我说:讲讲吧,我听听。
欧寒端详着我说:这真不是个事,我心里没事。
我说:那我不问了。大家都一样,有些往事怕回忆。
欧寒没再说话,我盯着她,想捕捉到一些信息,她眼光有些茫然,似回忆,又似在躲避回忆。
隔壁阿朗和小尹有说有笑,清晰可闻。
隔壁阿朗和小尹有说有笑,清晰可闻。
我说道:这俩哥们,也不想睡啦。
欧寒说:你看好她俩?
我说:有个会当家的女人侍候着阿朗,对阿朗也是件幸事。
欧寒说:尹姐当然会当家,只是阿朗太简单,弄不好,只能受人摆布。
我个问题我也思考过,将来阿朗赚了钱,会不会全落到女人手里,可现在,阿朗根本没什么财产,所以由着事情的本身去发展好了,至于感情上的得失,由个人自己体会了。
我于是说:阿朗受不得约束,这才是婚姻生活的障碍。其它的现在看来,都还无所谓。
欧寒突然笑了,很古怪的笑:我看尹姐跟你倒挺合适,你俩都精明,岁数也相当。
我唉口气,苦笑着说:休要取笑。
欧寒直起身,转向我,挤眉弄眼:要不我去说说?叫阿朗出来,你进去?
我说:不要开玩笑,不要开玩笑,真的。
欧寒哼了一声:让你开心一下么。前段时间是不是很累呀,现在还想着那些事,不是更累?
我说:从前是很累。最后那段时间天天睡医院的水泥地,差不多两个月。
欧寒小心地问:就你自己吗?
我说:还有孩子她姥爷。
欧寒又问:从开始到结束,一共有多久?
我说:整十四个月,从发现生病到去世一共维持了十四个月。也不知道怎么过来了。
我声音低沉,语速缓慢,从前的事开始涌进脑海,鲜活的面容,温和语音,一件件,一桩桩,在这个寂静的夜里,全部复活。
欧寒平静地望着我,期待着我说下去。
说什么呢?她想听什么呢?其实没有,她需要的只是我的倾诉,只是一个男人彻底坦露的心扉,她以一种救世主的悲悯,希望我能通过倾诉,让自己得到稍稍的解脱。
而我已经掉入回忆中,真的开始喃喃自语。
我知道我想说什么,太多话压在心底已经太久,梳理自己的痛苦,让自己更痛苦。零落成泥辗作尘,不如真的撕碎了自己,将自己的心灵带着剧痛彻底揉烂,象一盘菜肴,再端给自己看。
呵护痛苦,隐藏痛苦,痛苦就成了一个疙瘩,一个永远碰不得的心结。
那段苦难的日子,一直不忍直面的日子,象故事一样,从我嘴里慢慢流淌出来,向安静的欧寒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