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没有插，董事长喝一声请进，我推门而入。

屋内极静，灯光柔和，陈设华丽，一个高大的男人刚刚换上睡衣，摘下眼境的眼睛有些疲惫。突然间发现自己是那么的不自信，在这陌生的空间里，面对着同样陌生的主人，我的感觉，世界是那么的缥渺与不真实。话该怎么说，一时没了主张。董事长面容平静，示意我坐下， 我机械地笑着，连说：不用。公平的交流，在地位相差悬殊的人们之间，永远都不可能产生。兄弟朋友之间，可以完全放松，思想和语言是自由而流畅的。相差不大的上下级之间，可以表演，维持着一定的独立与自信，然后根据双方间的关系，适当调节亲疏气氛。而法律的遵守者与法律的制定者坐在一起，除了装好孙子，我发现没有第二种相处的状态。人都在关心自己的命运，而自己的命运又掌握在对方手中，言行举止肯定要相当谨慎。我事先准备的一套说辞全都变得混乱，不由得对陈老太也由衷佩服，她笑得那样亲切，话说得那么顺耳，一下子就将局面稳定住了。董事长没在意我的拘谨，随口问了句：生意怎么样？

我忙说：还可以，以后会越来越好。

董事长嗯了一声，不再说话，似乎在等到我开口。

我定定神问：这两天她们为您治疗得还好吧。

董事长在床边坐下，说：行。挺卖力的你们这些人。

我说：您对这个效果还满意？

董事长说：你让她们继续来，单子开好，拿过来我签字，到前台挂上帐。

我说：开单子就不必了，她们干活的钱，我会付，您就别再为这个操心了。

董事长摆摆手：开出来，开出来。

我跟着说：那再说吧，以后再说吧。

董事长没再说话，看样子跟我详谈的兴致不大，我抓紧重要的说：真正要搞治疗，阿朗还是很有经验的，他做这个事情有二十多年了，为了这个事业，他到现在都没结婚。看他那手指，跟小铁棍似的，相当有力度，推拿要的就是力度。您的身体也很吃力度，女孩子再有劲也未必能按透，叫阿朗安下心来，给您好好按一次，您感觉一下，看这个人是不是可以用。说不定，对您的胳膊与肩膀还真能有实际的效果呢。

董事长点点头，说：你按排吧，让他试试。

我说：现在叫他过来？

董事长说：今天不用了，等我给你打电话吧。

我说：好啊，那我把电话给您写下来。

董事长指了一下办公室，我在桌上的便笺上记下了自己的手机号。

再没什么好说的了，我马上告辞。

出了门，重新暴露在冬夜的星空下，冰凉的寒气吸进腹中，有种无法言说的愤懑与哀伤冲撞着我的脑门。我裹一裹棉袄，顺着小路慢慢行进。从来未曾这么失落，感觉自己就象冬天树梢上残留的一片黄叶，无依无靠，前途迷茫。在这个世界上，除了自己的亲人，谁会真正的关心自己？一盏一盏的红灯笼在风中摇曳，黯淡的月色为我投出朦胧的影子，我提着自己软沓沓的脚步声，向度假村深处游荡。

前面是谁？

欧寒。

她红色的羽绒服在灯光下清晰可见，悠闲的脚步从三号楼方向摇摆而来。两只手提着作战装备，应该是刚刚下钟。我默默地立在路边，无声地望着她，打定主意，她的小眼睛发现不了我，便任她擦肩而过，不必招呼。

欧寒很瘦，一米六五的个子，体重不足百斤。不过也不是弱不禁风的样子，平时走起路来也很带劲。今天看来心情不错，不紧不慢边走边看天上的星星。平原地区的孩子，没见过山，山里寂静空旷的夜更不曾体验。我看清她的脸色了，跟夜一样平静，既没有冷漠，也没有妖媚，只是一种无思无欲的沉醉。我庆幸没有打扰她，屏住呼吸一动不动，希望夜能将自己化掉，让欧寒带着她自己的夜与心安祥地趟过。

私下里，我曾揣测过她，这样的一个女孩儿，带着两串烟疤，带着沉沉的冷漠，那会是一种什么样的历史？不由就想起我的女儿，无端地便心痛起来。我的女儿，我一定要保护好她，怎么样保护她？我朴素的想法便是拥有足够多的钱，增强自己保护女儿的能力。这是我放弃正行走偏门的缘由，也是我放弃宁静的心灵专于阴谋诡计的动力。

这个夜晚，欧寒的出现，让我脆弱的心灵感到了一丝暖意。

没有言语，没有动作，没有惊异，没有感叹，她走到我身边时，站住了。削瘦的脸缓缓转向我，小眼睛闪闪发亮。我脸上现出微微的笑容，欧寒开口道：早就看见你了。

我笑道：听说你上钟了，过来接你。

她也笑：谢谢你啊。

我说：不用，应该的。我喜欢操这样的心。

她停顿一下说：你们山里的夜晚也不错啊。

我接过她的小筐，随她一起往前走，嘴上说：静。这份静，出了山永远也体会不到。

她说：还有天，你看，那么高。星星，那么亮。

我趁势说：希望在这里这段时光能成为你珍贵的记忆。

她转头看着我说：我不会怀念这个地方的。

我说：为什么？

她大睁着小眼睛，咬着牙齿说：因为，我不想离开，没有离开，何来怀念。

我哈哈大笑起来，说：很好，很好，嫁个农夫，你这愿望很容易满足。

她哼了一声：我有男朋友了。

我说：那就把他请来，在山上挖个洞住下，谁也不用怀念谁了。

她又露出了媚相：你说的太对了，我爱死你了。

在很短暂的一段时间里，我忘记了自己是这里技师的经理。中心大厅灯火通明，暖意融融，踏进去就是另一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