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车在一栋楼房前面戛然停住，我们跳下车，顶着硬币一般大小的雨点，几步冲进一楼楼口。

楼道里面站着几个年轻人，他们是望风的长毛，手里夹着烟卷，他们对着茫茫雨幕边笑边在讲着什么。看到我们进来，有人说小翼来了。我认识其中一个是小翼的兄弟，打着招呼。

小翼问楼上今天来的苍蝇多吗？小翼的兄弟说有很多人，大美国也在。大美国是开场子的窑家，小翼家亲戚。

小翼又问一些有谁谁谁欠他的水钱，今天能不能到位之类的话。他的兄弟一一作答。然后，我们顺着楼梯来到二楼，在拐弯缓步平台，碰见老九和一个女的。我留下来和老九说话，小翼带着兄弟继续上楼。

见到老九，我自然而然问起老七。就像有人遇见我，自然而然打听仲英一样。都是形影不离，整天耗在一起。尽管我和老九多次见面，但都是在老七在场的情况下，我们之间几乎没有单独交往过。

“老七没上来，在外面车里呢。你打他电话。”老九说。

“大军呢？”我说。

“他俩在一块。”老九说。

后来老七犯事进去，听说就是老九点的炮。老九把老七卖了，亲自领着公丨安丨找到老七住的地方。老七束手就擒。在我印象中，老七和老九如胶似漆，好得像一个人。在漫漫刑期中，老七坐在铁窗下面，心里想的最多的可能除了自己的家人，爱人，再有一个就是老九。

老七也会想到我，估计只是偶尔想一想，一闪而过。我是他生命中的过客，没有大爱，没有大恨，亦没有大悲，没有大喜。朋友加兄弟。对你我来讲，人生就像一场炼狱，无论身在何方。天涯茫茫路，何处是归宿？

和老九在一起的女人个子高挑，梳着马尾辫，一张秀美的鹅蛋脸，五官精致。我心里奇怪，心想老九艳福不浅。我撇开老九，上两步台阶，身体靠在墙壁上，摸出手机打电话。

“七哥，你在哪呢？”我说。

“我在大军身上。”老七笑着说。

“你轻点啊。”我说。

“我快不行了。”他说。

“我疼。”电话里传出大军的呻吟。

“我在上面呢，等雨停了我去找你们。”我笑着挂掉电话。

上楼来到左侧房间，推门进去，空气混浊，乌烟瘴气，我看到的全是后脑勺，房间里挤满了人，快要没有落脚的地方。我犹豫了一下，退了出来。楼道响起一阵脚步声，有人从下面上来。

随着脚步声临近，黄毛出现在我的眼前。我们都是同时一愣。黄毛后面跟着几个人，里面有一个女的。

“焱哥。”黄毛局促地说。

我盯着他的面孔，没有说话。和黄毛一起的人没有停下，与我擦身而过，进到我身后的场子里。女的手里拎着一把红色透明雨伞，站在黄毛身边。

“我和几个朋友过来玩。我朋友说是大美国开的场子。我今天是第一次来，不知道你在这。想不到能碰到你。焱哥，你怎么来了？”黄毛说。

“我和你一样，过来看看。”我简洁的说。

“昨天我和海洋通电话，还提到你了。财子呢？”黄毛说。

“他不在。这个是谁呀？介绍一下。”我感兴趣的看着黄毛的女人，说。

“我刚处的女朋友，君君。君君，这个就是我经常跟你提到的焱哥。”黄毛说。

“焱哥，你好。”名叫君君的女孩朝我勉强笑了笑，说。看样子黄毛跟她说过什么了，她表情不大自然。

“嗯。”我朝君君点点头。

也就在这时，小翼领着一帮兄弟从场子里出来，小翼见到黄毛，也是觉得突然。说起来我和小翼认识还是通过黄毛。小翼和黄毛原来关系很好，因为黄毛在小翼手里拿过几次钱，到现在没还上，也根本没有还得意愿，两个人关系慢慢淡下来。

“龙飞马上过来，我叫他带着家伙。”小翼没有理睬黄毛，对我说。

“啊，知道了。你要去哪？”我说。

“我哪也不去。里面空气太闷了，出来透透气。”小翼朝地上吐一口痰，说。

“小翼，你什么时候来的？”黄毛搭讪说。

“刚来不久，”小翼淡淡地说，然后他转脸对着我，“抓到一个欠钱的，找他一个多月了，去他家不下十次，他不住在家里。以为这辈子见不到了。今天巧了在场子里碰到。”

小翼回过头，凌厉的目光投射在一个人的身上。我这才注意到一个家伙，三十多岁，贼眉鼠眼，眼神流露出哀怨和无助。皮球用手掌拍他后脑勺一下，他一抬头，脸上又挨一巴掌。两道鼻血刷地流了出来。紧接着又是几脚踹在他的身上。

“今天不还钱，皮球，你用钢管套住他的手指，把他的手指头掰下来。”小翼说。

“把钢管给我。”皮球对旁边的人说。

有人递给皮球一根钢管。

“我带他到楼上，找一个房间。”小翼说。

我点点头。小翼领着七八个人，噼里轰隆上楼了。

黄毛的女朋友一脸张煌。黄毛掏出烟盒，从里面抽出一支香烟，递给我，我接过来。黄毛用打火机给我点燃。我发觉黄毛的手在发抖。

“焱哥，我过去跟着你，你对我的好我心里记着。有些事情我做的不对，对不住你。我一直觉得没脸见你。也不好意思给你打电话。我想等我有钱了，把欠你的都还给你。至于。。。。。。”黄毛有些激动的表诉着。

没等黄毛说完，我开口打断了他，“过去的就过去了，算了，你我兄弟一场，都是缘分。钱不钱的我不在乎，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我混的也不好，没给你带来什么，现在比过去稍微好过一点，你又不在我身边了。以后我们还是兄弟，经常通电话。”我说。

我的表态令黄毛和他的女朋友明显松了一口气。

“焱哥。。。。。。”黄毛眨巴着眼睛，似乎还想说什么。

我挥挥手，制止住他，“我下楼了。”我说。

雨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激射在泥土地面，砸出一个个水坑。一楼楼口没人，望风的长毛不知躲在什么地方。我望着连绵的雨帘，无边无际，无穷无尽。在雨的临界点，城市的另一端，没有乌云，阳光明媚，在那里，车水马龙，行人如织，繁花似锦，歌舞升平。

“张焱。”不远处停着几辆汽车，有人打开车窗喊。是老七。

我朝着那个方向模糊的笑了笑。

跟黄毛一起来的几个人今天是到大美国的场子里找事的。我在走廊和黄毛说话的时候，他们拿着面值一万的假日元下钱。因为面值一万的日币上面印着一只鸟，所以赌徒们管日币叫鸟币。假日币在墙面上蹭几下掉色，真钱则不怕掉色。

通常市面上流通的假日币很少，所以在场子里很容易蒙混过关。然而带黄毛他们来的人名声不好，属于人见人烦的主儿，平常他没有鬼也招人怀疑，何况今天他目的不纯。黄毛他们的假日币被当场发现，有三百多万。价值人民币三万多块钱。

“竟敢到我这来砸场子了，活不耐烦了，给我拿下。”大美国人高马大，声如洪钟，喊一嗓子，犹如晴天霹雳。

一些看场子的喊叫着围了上去。接到电话，小翼带着人也急三火四冲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