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一觉醒来，大军不在我身边。我下床穿好鞋子，蹑手蹑脚来到院子里。隔壁两间厢房静悄悄的，鸦雀无声。秋天的阳光照亮一半院子，另一半院子笼罩在午前清冷的阴影中。
我在院子里的自来水龙头下面，哇哇呕吐几口，接着哗哗洗一把脸。脑袋被清冽的凉水激活，顿时清醒许多。
为了图于方便，省得在南郊和市区之间两头跑，日后这里成为大军、黄毛等居住的临时住所。
我点燃一支香烟叼在嘴里。然后掏出电话，打给大军，大军没有接。又打给老七，老七正在睡觉，含混其辞。我听着不对劲。一开始他把我搞错了，当成另外一个人。说了两句他才对上号。
“是张焱啊，我还以为是我表弟呢。你在哪呢？”他说。
“我也不知道自己在哪。房间里怎么就剩我一个人。你在哪里？”我说。
“我在棋牌室。你再睡一会吧，现在还不到上午十点。没到吃饭时间呢。”他睡意惺忪，老大不耐烦的说。
“我睡不着。”我说。
“那你看电视。我困死了，中午我去找你哦。”他说。
“大军呢？”我说。
“谁他妈知道啊。”他说着，挂掉电话。
我推开院门，门前有一个池塘映入眼帘，池水幽绿，篮球场一般大，几只鸭子悠哉悠哉浮游其中。岸边生长着一片绿意减退渐渐枯黄的植物。
我漫无目的，沿着池塘，信步朝着前面一条街道走去。我先是在烟草专卖店买一包芙蓉王香烟。然后走进路边一家小吃店，我要了一份锅贴，一杯豆浆，坐下来一个人低着头吃起来。正在吃着，包里的手机响了。我取出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是路路的电话号码。
“哎。”我说。
“你在哪了？中午我们一起吃个饭。”他说。
“我在挺远一个地方，过不去了，下午我还要进场子。”我说。
“那你先忙你的。这两天找一个时间我们见一个面。我要和你谈一些事情。”他说。
“什么事？能不能先跟我透露一点。”我说。
“有一个人欠我五万块钱。有一年多了。他一直不回家，我通过关系打听到他现在的住址。我想找你出面朝他要这笔钱。钱要来以后给你两万。”他说。
“有欠条吗？”我说。
“没有，见面以后逼着他打一个。”他说。
“嗯等我回去找你再定。对了还有，我一个朋友打球，你给我朋友拿一个网址。”我说。
我突然想起来刘胜和我提过要我在路路盘里拿赌球网址，刘胜跟我提过两次，我一直有意无意拖着，现在刘胜找我合作带苍蝇进场子，好处带我一个。我自然要投桃报李，替刘胜办事。
“等我们见面再说。”路路说。
在街上吃完早点，我顺着原路返回。院子里有两个少年赤裸上身，有说有笑，蹲在水龙头下在洗头发。其中一个少年身上刺着文青，扬着湿漉漉的头发朝我笑着打招呼。我认出他在老七的场子里开窑车。两个人都是老七从老家带出来的兄弟。
回到房间，我打开电视，然后倒在床上。过一会，开窑车的少年驾驶员进来，在我旁边桌子上放一瓶绿茶饮料，笑笑出去了。
枕头边放着一本武侠小说，名字是《四大名捕》。作者是温瑞安。这本书十几年前我曾经看过一遍。我捡起武侠小说信手翻阅，温故而知新。
小说封面设计简约，有种古朴之美。丽日南天，白云缭绕，山水阁楼，一条大河滚滚东流。河边，几个一身短打装束的武人，身背朴刀，彪悍矫健，长身而立。
武侠小说里面插图是工笔画白描，笔下线条勾勒传神，或大侠，或美妇，或和尚，或书生，或世外高人，或贩夫走卒，一个个古代人物情趣盎然，跃然纸上。
武侠小说，有成年人的童话的说法。我看了几页，不觉得已是入迷，一个人独自体会着阅读所带来的那份快感，乐在其中，浑然物外。
六扇门里面的冷血、铁手、无情、追命四大名捕，活跃在北宋年间，东京汴梁。那时的中国文化繁荣，科技发达，物产丰富，百姓安居乐业，是一个令人向往的时代。在艺术方面，宋词经典传世，达到无与伦比的卓越成就。而一幅清明上河图，尽显当年繁华景象。
中午老九和大军一道回来，老九手里拎着一水桶鲤鱼。他俩昨晚基本没睡觉，一早上就出去，在门口的池塘，一上午功夫，老九大概钓了八九条鲤鱼。鲤鱼在水桶里活蹦乱跳，水花四溅。尽管大军一条鱼没钓到，但是看得出他已经迷恋上南郊这座具有别样风情的小镇。
老九打电话叫老七过来，叫老七做鱼。老七跟仲英一样，原来他家里开过饭店，没事他到厨房看厨师炒菜，学得一手好厨艺。我们在房间里一边抽烟一边闲聊，等着开伙。老七从棋牌室赶过来，挽起袖子下厨烧菜。
饭桌摆在院子当中。谁又出去搬回来两箱啤酒。一会，做出来的水煮鱼装在一只洗脸盆里端上来。门口池塘受到污染，鲤鱼土腥味很重，并不好吃。虽说如此，我们照样埋头吃得津津有味，流一脑门子汗。
18
我们吃完午饭，到老七的棋牌室斗地主。下午我和刘胜通电话，落实晚上见面的时间、地点。晚饭过后，刘胜开车先过来，到老七的棋牌室找我们。根据他的安排，威威到苍蝇日常活动的地方，整天和苍蝇吃住在一起。
有一些苍蝇是职业赌徒，常年住浴室，白天在棋牌室打麻将、斗地主，晚上进场子赌博。活动很有规律，三点成一线。他们中有的是夫妻两口子，有的是父子兵，有的是兄弟连，有的是姐妹花，还有的是其他什么拐弯抹角的亲戚关系。外人一下很难搞懂。
而且女人不比男人少，男女比例相当。涉及到赌博，淑女也疯狂。威威打入到他们中间，吃他们喝他们用他们的，和部分苍蝇同住在浴室里。每天刘胜发给他两百块钱工资。等于晚场、子夜场一场一百块。比外面行情少拿一半钱。
别的场子工作人员每场发工资两百块。具体情况具体对待，每家规矩并不都一样。威威和苍蝇近距离接触，少不了得到红利，有时红利远远大于工资，虽然红利不一定场场有，但也是经常性的。
威威带两个兄弟每天具体负责带苍蝇进场子。财子负责记录窑花。财子和黄毛坐小翼的车时间稍晚赶过来。
黄毛还是放水，一天五分利，一万块钱五百。我给他出三万本金，在场子里混几天他挣到钱了，从他抽的香烟上就能看出来。没钱的时候他抽四块钱一盒的“中南海”，现在改抽软包“玉溪”。在我们刚认识的时候，他连四块钱一盒的香烟也抽不起。
我像身边这些大多数人一样，经历过一贫如洗的艰难岁月，坐困愁城，动弹不得。叫天不应，叫地不灵。那种苦日子不是人过的。每天饥肠辘辘，两眼发绿，几近绝望，死的心都有。
一路趟着地雷阵走过来。我很同情那些尚处在困苦境遇中的人们，不甘命运的安排还在顽强挣扎着。虽然我自己混得也并不怎么样，朝不保夕，严重缺少安全感，不知道哪一天发生意外，拥有的一切转瞬间就化为神马浮云。
我寄望于遥远的未来，期许明天会更加绚丽，太阳高高升起在蓝天。然而总是事与愿违。理想和现实互不兼容。寻梦像扑火。
张柏芝：“前面一片黑暗，什么都看不见。”
周星驰：“也不是的，天亮以后就会很漂亮的。”
电影《喜剧人生》中，两个小人物有以上的对白。
我真心希望身边人都好，有的能够借上我的力，能帮就帮他们一把，力所能及，让大家的生活质量得到提高，心情愉快。像我对黄毛说的那样，好日子会来的，别急。我不是在和他逢场作戏。
说到身边人，不能不提到海洋。海洋每天早起坚持跑步锻炼，风雨无阻。只要有时间的话就到健身房打沙袋。生活方面他很有节制，不抽烟，不喝酒，不乱找女人，严于律己，自制力强，着实令人钦佩。他身上具有的品质很多都是我们严重欠缺的。不止一点。
他肯定有自己的想法，希望能够发挥自己的一技之长，找到一席用武之地。我经常鼓励他，有付出就会有回报，功夫不负有心人，是金子总会发光的。
他能听得出来，我说的这些尽管都是套话，但我是发自内心的真诚。相对于物质方面我对他有限的补偿，我的这些话在他心目中可能更有分量。他对我始终抱有一份感激之情。
不久前我通过关系，把海洋介绍到一个浙江老板那里开车，福利待遇优厚。在新的岗位海洋格外卖力气，听话，老实，忠诚，正直，特别是身手不凡，很快他找到属于自己的位置，受到老板器重，成为老板身边不可或缺的人。
海洋的功夫到底如何？我还真不是太清楚。我从来没有亲眼见过他打架。我只知道，我们在一块喝酒，在酒桌上，每次他的手指可以一下子抠开啤酒瓶盖。
有一次我们去找一个欠钱的家伙。那家伙在家里隔着一道防盗门，气焰嚣张，跳着高破口大骂，在里面死活不给我们开门。他认为我们进不去他家，不能把他怎么样。
在我们心目中，平常他是挺老实的一个人。和今天表现简直判若两人。我们在外面过道还真就拿他毫没办法，束手无策。
海洋这时气不过，让大家让开，他卯足力道，飞起一脚踢在防盗门上。随着过道里轰隆一声响动，我们吃惊的发现，防盗门外层钢板竟然凹进去一块。
里面的家伙被海洋大力一脚吓坏了，赶紧把门打开。防盗门坚固厚实，尚且被踢成这样，这要是踢在人的身上，后果令人不敢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