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廉价的85后

行政办的小吴推门而入，将两页纸搁在桌子上。陆天真说，能不能敲个门再进来?人好歹有点隐私什么的。

小吴说，和我还有什么隐私呐。

陆天真看小吴那桃花眼咪咪的样子，就说，丫还没长全乎呢，回办公室去，让主任好好给你上上人生第一课。

又给我扔下什么破纸，陆天真喊。

小吴说，情书呗。

陆天真鼓起腮帮子说，去——死吧。哪有情书盖公章的。

这是一份市场部招聘通知书，办公室兼人力资源部出文，曾荫鸣签发。要求市场部招4名新员工，必须是男的，尽量采取挖人战略，从别的公司挖有经验有客户资源的人进来，不主张招聘大学生，但可以参加北京人才交流会，招5名有底薪的实习生作为培养对象。

自从市场部颜色革命之后，原来13个人，只剩下6个人了，当然不包括欧阳融融和胡晓云，这两个宝贝在上班很短的时间后，曾老板说有一个长线项目，需要抽调她俩。陆天真问都没问是什么项目，几乎拍手称快的欢送了她俩。人家欧阳融融看出她的意思了，撅起性感的大嘴唇说，经理啊，看把你高兴的。于是，陆天真的笑容就僵在那里了。

现在6个人中，除了陆天真，有两个女的，一个是李真，一个是胡可可。

胡可可是陆天真从火线上抢救下来的，要不那次谈话后就解聘了。但，胡可可似乎反应平淡，只是轻描淡写的说了声谢谢。这个上海女人每天把自己包在精致的装束里，淡淡的来，淡淡的去，似乎看到了自己的宿命般，不消沉，也不再亢奋了。

陆天真两手抓，一手四下布眼线挖别公司的墙角，一手去人才交流中心祈望老天抖擞来几个能用的大学生。

她在人才交流中心登记之后，租了个摊位，带胡可可去招聘。很早就去了，结果人多的没地方停车，只好停在马路对面。周边能吃早点的地方都挤满了学生，座位不够，就地蹲着吃的站着吃的到处都是。

胡可可说了声，哟，脏得不得了。她从家自带了豆浆和鸡蛋，先从地下通道走过去。陆天真挤在大学生堆里，买了根油条，要了碗豆腐脑，站在街边小店的窗台边用膳。这个脏兮兮的小店高出街道一米左右，陆天真一边吃，一边看着蠢蠢欲动的大学生们。

才记得自己惶恐的四处找工作呢，转眼就变成招聘人的了。

当时毕业，老爸想让她在南京工作，单位都找好了，在鼓楼区政府。但她死活都不想去，一方面，是不想一辈子老呆在爸爸妈妈身旁，另一方面，为了投奔一种假想中的生活。

跨出校园大门后，两脚踏空的感觉至今还没散去，坐飞机时经历过失重吧，就是那种状态。那段日子，大热天裹一身套裙，四处奔突，颜面扫地，真叫个没头苍蝇呢。

落魄之际，西装革履的曾荫鸣出现在他们学校。班主任把几个平时要好的同学召至院办公室，曾荫鸣面试一轮后，将之纳入麾下，其余几个同学均落选，好像这场从天而降的招聘就是为了拯救她的。

这才刚过了没几年，大学生更是完全烂大街上了，学校像批发大白菜一样，把你堆在大街上，随行就市，任人挑来捡去。许多人连实习单位都找不到，不用说找工作了，要提户口房子等条件，免开尊口，一边凉快着去。好不容易签了个卖身契，基本工资又低到尘埃里去了，连老家隔壁初中没毕业就去当农民工的阿龙阿明们都看不过眼了。许多公司的原则是，自己养活自己，你创造多大的价值，公司相应的给你多大的价值，想靠底薪谋生？醒醒吧，这是什么时代？

好多大学生，男女结伴而来。男的挎个女式背包，女的一手捏着简历，一手提着瓶矿泉水。他们都精心打扮过，女的做了个头发，男的穿了双晃眼的皮鞋。他们的年轻货真价实，女的眼角像娃娃一样嫩，男的下巴精心培育出三五根黑亮的长毛。

随着人流，陆天真流进大厅。在人堆里，闻到了一股久违的味道，她使劲吸了吸鼻子，心里说，难道这就叫朝气么。

沐浴在早晨八九点钟的阳光里，大学生们在寻找属于自己的一席之地。

摊位前，胡可可早就把牌子立在桌子前了，上写绿色光线文化传播有限责任公司。本来准备写个简称就算了，但把“绿色光线公司”报上去时，人才交流中心的人说，你们是卖化肥的呢还是卖电线的呢，规范点，好不好？菜市场啊？

一般情况下，公司名称就写绿色光线公司，需要说明是公关公司性质的时候，才把公关两字注在公司之前，但更多的时候，与客户，特别是政府部门的客户建立关系时，名片上都是写着文化传播公司，而不是公关公司。曾荫鸣在注册公司之前作了个市场调查，当时中国人大都对公关行业有暧昧之见，这对走政府部门路线的公司来说，很不利，没有官员愿意把活动交给公关公司，所以，曾荫鸣就注册成文化传播公司了。

“什么事情，只要说成文化，就完全不同了，大家脸上都好看，桌面上都好说。”曾荫鸣对自己的决策很得意。

一些学生沿摊走过来，迟迟疑疑看一下公司介绍，有的放下求职简历，拿一张名片，又转到别的地方去了。胡可可说，怎么搞的，全是女生啦。陆天真也发现了这个问题，只要是男生，看一下公司介绍后，连求职简历也不放一份，公司名片也不拿一张，转身就走，倒是有几个磨蹭不走的，老拿眼睛瞄她俩。

陆天真百思不得其解，于是作不耻下问状，问了俩男生，男生们说，我们以为是文化公司呢，没想到是公关公司。陆天真问，公关公司怎么啦。男生们说，不怎么，那地方还要男生吗，不都女生吗？

陆天真牙缝里“切”了一声，觉得不妥，立刻好脾气的说，亏你们还是大学生呢，观念还那么老土，她想说，怪不得你们找不到工作呢，但忍了没说。翻了他俩的简历，她说，还市场营销专业呢，你们四年都学了些什么。

陆天真说，传统中国农业社会里，很注重熟人关系，所以办事情，人投人能滚动天下，一个扫厕所的能和巡抚大老爷七拐八拐拉上关系。中国人脑子里就那种概念，认为公关就是找关系。现在什么社会，都与国际接轨了，都半个工业国了，整天生活在城市里，怎么还能像农业社会里的人一样呢。你们是学市场营销的，看看那家走国际化战略的公司，现在还自己搞品推呢，哪家大公司不是与一两家专业公关公司常年合作着呢。市场的专业分工这么细了，做电脑厉害的就埋头做自己的电脑去，做冰箱过硬的就专心研发自己的冰箱去，让我们这些专业公司为你们做品牌推广。市场是什么，就是资源整合，你不利用市场，就会被市场抛弃。

你们好好复习一下公关课，我不信你们没学过。陆天真喝一口水，猛咳嗽。

一男生说，姐姐你慢点喝，别噎着。

陆天真抬脸说，让你们给气的。别以为不知道你们怎么想的，公关公司就是放几个美女出去搞搞关系，就那么简单？

俩男生放下求职简历后，拿了公司名片去了。

胡可可说，没见过你这么能摆乎。

胡可可在低头看书，陆天真拿过来一看，是一本《求职50讲》。陆天真问，看这干嘛。胡可可说，看应该怎么提问。

陆天真说，信那干嘛，有问题问就行了，哪有那么多讲究。把个招聘搞得云里雾里。你看看，这些问题多变态：

假如你是孔融，到一家公司上班，面前摆着两颗梨，你会选大的，还是选小的，原因是什么，请结合该公司的理念和市场定位来阐述。

如果你看到老板的领带打歪了，他面前坐着一位重要客户，你会提醒老板吗，请说明原因，如果要提醒的话，你会采取什么样的方式，为什么？

陆天真说，什么烂人这么变态，假如让他求职，怎么回答这些问题。回答的好又能怎么样，与工作能力有什么关系呢，看不出来。书本学的好的人多了去了，好学生一定是好员工吗？口才好的人到处都是，说得好就能干得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