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停的转战,不停的牺牲,没有一刻能让他安稳下来捋清胸中的愁绪,眼前要打德川城了,也许残忍的巷战会将整支连队拖垮在这里,所以他对尸体说的话未必就是慰藉,很可能湛连的弟兄们会在另一个地方相聚,那么大米白面高粱酒自然就不是无的放矢了。
此刻,湛连最后一次在战前重整了装备,为了逃避敌人的监视和追缴,他们主动向遮日峰东南方向的山地潜去,在突破了一道防线后,湛连在德川城南边,也就是敌人的后方埋伏下来。
距离总攻时间已经越来越近,在山林雪地中埋伏的湛连不敢开通电台,不过佛爷侦察后确定了攻打德川的战斗方向,他们所埋伏的地点很可能就是敌人的退路。
这种情形同样令湛江来记忆犹新,他们有多少次都是在敌人的城后担任阻断任务,但这次稍稍有些不同,因为任务很明确,他们是要打第一枪的,意味着这把尖刀要率先捅进敌人的心脏。他看看表,突然有了个念头,既然要有去无回、九死一生,不如索性把罐头都吃了算了。
下达了命令后,湛连的战士们按照配额每人分到了一罐牛肉罐头,这些趴在雪地上的士兵先是把罐头掖进裤裆,然后耐心地等待罐头稍稍有些温热,也许是太过于期待,急行军之后又要藏在冰天雪地中,如果裤裆还有些许热量简直就是奇迹了。
书里乖,依旧穿着那件漏腚的棉裤,裆下的热量显然不够充足,他就挺难为情地拜托枪嘎子让他帮着捂一会,后者有些勉为其难,当然,这也是在情理之中,谁愿意把裤裆借给别人用啊?所以他十分想念老宋和老油醋,这两个老好人只要在一个,这裤裆的问题肯定就解决了。
伤感,让他有些缅怀于那些美好的记忆,他掰着手指头数数,似乎从小到大也没什么特别开心的事;地主阶级摧毁了他的童年,军阀主义把他抓了当兵,小日本让他家破人亡,好不容易迎来抗战胜利,又不情愿地打起了国内战争,直到被解放军俘虏投诚后,才娶上了小媳妇,娶上虽说是娶上了,可没温存几天,这不就拿枪跑朝鲜来了么。
根本没有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所以他只能往回想,想妈,想幼年时无数次在母亲怀里啼哭的记忆,那样一个个温暖的黑夜,吮着母亲干瘪的丨乳丨头格外令他感到幸福。
枪嘎子见他舔着干裂的嘴唇,有些于心不忍,他说:“你拿来吧,我帮你捂一会。”
书里乖把罐头递给他,问:“嘎子,你说我是不是个挺自私的人?”
枪嘎子把罐头掖进裤裆后,毫不遮掩地点着头,这让书里乖挺上火,他说:“那你说撒,到底咋样的人才叫大公无私哩?”
“老宋那样的人呗,记得在国内的时候,老宋怕我冷把自己的毯子盖我身上,他可是青天大老爷,贼无私。”
书里乖点了点头,说:“我得向他学习,人活一辈子怎么也得让人念个好。”
“你是不是炸傻了?怎么突然转性了呢?”
“没傻,我就想活到现在,咋就没一件高兴的事呢,我总结了一下,可能跟我人品有关。”
“其实你也不赖,除了老宋就数你有文化,在横村的时候,还教朝鲜小孩念鹅鹅鹅呢,这得多大学问呢。”
书里乖一听这话有些感动,他说:“这么说我也有点价值是不是?”
“那当然了,老宋说过不管怎样,人都会发光发热地,我就很羡慕你会念诗词,还没事揣本西游记,不仅解闷还能挡子丨弹丨,咱咋就不会呢。”
“我听你这话怎么这么别扭呢?”
“我说的是实话呀,不信你瞅瞅。”说完打开衣领,里面露出一截坦克装甲板。
“哟!小伙知道怎么挡子丨弹丨了。”
枪嘎子支出大板牙嘿嘿傻笑,说:“这还不是跟你学的,所以你教育了不少人呢,晌午打下阵地后不少人都蹲在地上捡坦克板,要不是我机灵早就被他们抢没了。”
书里乖倍感安慰,这人一旦要是觉得飘飘然了,嘴里就闲不下来,他坚持要给枪嘎子讲讲战斗经验,不管怎样,书里乖的老兵身份还是大家公认的,那套临阵技巧只有九死一生的人才能讲得出来,不一会,他周围就趴了不少新兵蛋子。
他在前面唾沫横飞,后面的小眼张可没闲着,他爬到刘三处、也就是炸坦克的那位副班长身边,拧开药瓶崴出一坨糊糊状的白膏叫他吃,刘三处皱着眉头咽下肚,问道:“这啥玩意呀?怎么跟喂猪的糟糠一个味道啊?”
“咱哪知道,反正是美国货,管用就得呗。”小眼张说着又崴出一坨,刘三处撇着嘴,抢过那药瓶看了看,嘀嘀咕咕念着英文小字,小眼张一愣,问道:“你会洋文呀?你倒是早说啊,省得我没事就跑到指导员那里问这问那的,人家都被我问烦了。”
“我哪懂洋文呀,咱就是好奇。”刘三处有些不解:“你说这洋人脑子里装的都是啥呢?牛肉罐头好吃的不得了,咋治病的药就这么难吃呢。”
小眼张听他这么一说,也有点犯嘀咕,他说:“我再问问指导员,别把你吃死了。”说着就爬到石法义那边去了。老石端着药瓶仔细看了看,喃喃道:“嗯嗯,上面说是抗菌的,这没错。”
“可三处说味道不对,我合计一个药嘛,哪有味道好不好的,咱中药不也是很苦么。”
石法义一愣!愕然道:“你给他吃了?”
“吃了啊,咋了?”
“这是涂在伤口上的,可不是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