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湛江来询问了一下通信连的背景,原来这支连队大部分都是新兵,有的几乎在出国前都没拿过枪,这让他十分苦恼,而且石法义以前是搞政治工作的,带兵打仗肯定不如老宋。他又找来小朝鲜问了问当下的位置,与他们撤下的阵地不过十几公里。
按照敌军的机械化行军速度,湛江来敢发誓他们被包围了。
那么诱敌深入呢?
湛江来几乎嗅到了坦克履带的味道,如果真被包围了,诱敌深入将变得愚蠢至极,所以他即刻派出扯火闪侦查四周,然后对石法义说出自己的意见。就他们这小半个连,并且是非战斗人员组成的通信新兵连,根本没有战斗力应付武装到牙齿的美军追剿部队。
出乎湛江来的意料,石法义根本就没考虑到包围的后果,他沉吟了一会,低声说:“如果被包围了,按照上级的指示精神我们可以就地阻击,这样敌军会以为我们穷途末路,就算拼光了也对整体战略有益无害。”
湛江来有点惊讶,他看了一眼磨盘和佛爷,要是石法义是认真的,那么这些抗过日、打过国内最大战役的老兵将尽数死在异国的土地上!
他张着嘴巴,紧紧盯着石法义,这个四十多岁的老革命战士,像一块铁板戳在那里。湛江来开始动摇对他的初次印象,在他眼里这个家伙不过就是个搞搞政治工作、宣传革命精神的文化小科长,带兵打仗的事根本就轮不上他。
可是在这一瞬之间,湛江来却无言以复。
在两人莫名对弈的时候,远处响起了扯火闪的口哨,湛江来猜的不错,敌人果然逼上来了,而这时在另一边侦察的哄子蛋也焦急地跑了回来。
“前面看到朝鲜百姓的运输队!有一百来人呢!”
石法义微微一惊,顺着哄子蛋指的方向看去,叹道:“那里是三三五团撤退的方向,这些百姓该是后勤补给。”说完厉声到:“这一仗得打,不然这些百姓全得耗在这里!”
湛江来点点头,起身指挥部队就地埋伏,他们所处的位置恰好是个山坡,坡下的小路到处都是弹坑。他唤回扯火闪,得知逼近的美军部队在8分钟之内就会到达,湛江来就命令书里乖带人去埋地雷。小路上的弹坑是被联合国军炮火覆盖过的,就是为了清除志愿军埋藏的地雷,这一刻书里乖再去埋地雷,倒是神不知鬼不觉。
其实书里乖是个排线副手,设地雷的真正行家却是老油醋,他嘴里骂骂咧咧的带人跑下山坡,不停的咒骂自己的命运,这倒不是因为任务急迫,而是他最瞧不起埋地雷的!
在他眼里,真正打仗的就是拿枪的步兵,这些铁疙瘩不就是暗算么?哪个真正的英雄好汉搞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呢。
所以他一边埋一边给自己找些理由:“爷没办法,咱没有坦克大炮,就只好叫你们尝尝铁疙瘩,逢年过节给你们烧烧纸钱,两国交战难免玩点手段,都别记仇。”说着将雪糊在上面,乐着续道:“连汤带水的,上面还撒了白糖,我义气的很,做了鬼可别寻上我穷开心喏。”
就这样短短5分钟,书里乖他们埋下七枚地雷,等他们爬上山坡时,小路的尽头已经开过来先头部队了。
湛江来越看越惊,这先头部队虽然是南朝鲜人,但都是步摩化机械部队,他往后瞄了一眼田大炮,这老小子格外省心,带人架起仅有的两门60毫米迫击炮正等待着命令。
湛江来眼看着南朝鲜连队来到山坡下,随着连串巨响,七枚地雷先后爆炸了,开在最前面的三辆摩托混合着血肉炸得满天都是。这时湛江来一声令下,迫击炮、机枪、手榴弹一股脑倾泻而出,敌人没想到就这么一座小山坡还有埋伏,惨叫着四散溃去。
石法义见敌人要逃,就高呼一声带着两个班冲了下去,这一冲不要紧,把湛江来吓了一跳!
他压根就没想到这老小子会这么不要命!
磨盘端着机枪就要跟下去,湛江来红眼了,起身喝道:“都给我回来!给我撤回来!”
磨盘有点懵,端着机枪愣住了,眼看着石法义带着两个班连追带杀的好不过瘾,就气的一屁股坐在地上,吼道:“湛大脑袋!你坐在这里能把鬼子瞪死呀?”
佛爷也急得直舔嘴唇,喃喃的说道:“要不我自个去砍两个?顺便抓个舌头回来?”
湛江来一听就怒了,额头上青筋都跳了起来,他狂叫道:“妈的不要命了!飞机啊!”
大家一听才缓过味儿来!
果然话音刚落,成群的俯式战斗机便出现了,它们啸叫着一扫而过,将小路上的整整两个班钉死在原地!血肉横飞下成片成片的倒在了地上。
山坡上的士兵眼睁睁看着战友倒下却爱莫能助,一阵扫射过后,两个整班的志愿军战士只余下几具扭曲挣扎的士兵,当第二梯队的战斗机俯冲过后,剩下的伤兵也被打成了筛子,再也不动了……
“我操他妈的!”磨盘端起机枪向天上扫射,股股的泪水从这硬汉眼中迸射而出,子丨弹丨在天上划过几道无奈的轨迹后,便再也寻觅不到应有的归宿了。
直到天黑,谢洪宝才得到命令去寻找幸存的战士,与此同时,敌人的正规部队已碾压过来,湛江来和田大炮带人用丨炸丨药包敲掉三辆坦克后,磨盘的机枪班才暂时压下去一波猛攻。
夜半22点的时候,谢洪宝竟然拖上来三个伤兵,一个是石法义,一个是河北兵铜炉,而另一个刚拖上来就咽气了,谢洪宝抽噎地说,他最开始找到喘气的就是这个兵,只是敌人火力压制的太凶,这小子是流血流死的。
湛江来安慰了几句,就蹲在石法义身边,一巴掌拍掉他喝水的水壶,说:“我让你冲了吗?”
石法义没吱声,又捡起水壶喝水。
湛江来又一巴掌拍掉水壶,说:“这是湛连,不姓石!你他妈的记着,老子不管你是政治保卫处的还是什么科长,只要到了湛连,你就是我的兵,是我的胳膊,我让你蜷着你就得蜷着,我让你死你才能死!”
石法义看了看周围异样的目光,说:“革命精神是勇于前仆后继,你畏首畏尾,我可以告你。”
湛江来彻底愤怒了,他揪起石法义把他推到那位流干鲜血的士兵面前,沉声说:“我们都是指挥员,是经历过无数次战斗的老战士,现在不同于国内战争,敌人的地空能力远远超过我们以往认知战场规律的水平,在这里不仅需要激情,还需要严谨的对敌观念,我们伤亡太大了,我不希望看到这类情形再发生。”
这些话本就是连消带打,足够给石法义台阶下了,他叹了口气,说:“我检讨,我会给组织写检查报告,只是我想不到敌人的地空协调能力会这么厉害!”
湛江来其实也被敌人的飞机唬住了,他开始清楚白天的世界是如何的可怕,现在正是夜半十分,敌人没有冒然进攻,似乎敌我双方都发现白昼与黑夜就是这两个世界的结点与交界。
在这里,黑夜是属于志愿军的,湛江来带着残部趁夜向后方转移。此刻,他们弹药已经告罄,阻击任务已是天方夜谭,更不要提诱敌深入的战略战术了,他和团里联系后上报了实际情况,团长老朱准许侦察连返回后方休整。
就这样一连四天,11月13日的午后,他们来到了清川江北岸后方。
在一个叫横村的村子里,他们由朝鲜人民军和志愿军混合的后勤部队接收了。幸运的是,老宋和老油醋也在这个村的后勤医院。
哄子蛋带人去领食品和物资,湛江来向上级通报后径直前往卫生院,这里伤兵不少,大多数是冻伤,有的截肢后正在闹情绪。因为害怕白天遭到飞机轰炸,所以医院是设在山洞里的,这里光线暗淡,也看不清面孔,只有断断续续的呻吟。
虽然光线不好,但他还是很容易地找到了老宋,原来这家伙正盘腿坐在草垫子上,给几个伤兵讲战斗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