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光到了比尔公司,路过那个惊人的牌子,往大办公室一看,里面的职员有的忙着吹牛,有的忙着玩Windows的翻牌游戏,摇了摇头,直取总经理室。一进门就看到比尔在电脑前忙活着,音箱里不断传出“吱吱”声和咳嗽声,知道他又在学习自己从网上“打人”。
这话是他们之间的专用术语,都是文明社会文明人,“打人”并不是用棍棒,而是用文字。
最早都是从聊天室里“打人”,隔山打牛,隔着布袋买猫,大量时间都花费在大浪淘沙上面了。好不容易遇到一个聊得拢的,一见面只想撒腿就跑。
而交友网站上资料要详细得多,很多还有照片,而且大家目的明确,心照不宣。更重要的是有搜索功能,可以按年龄段、地址、有无照片等等情况来挑选,节约了很多时间。
用傅恒的话来说,就是“不怕花钱,就怕花时间”。
网上挂着的那些女人和资料,在男人眼里就像熟透了的椰子,只等着有心人用足够长的棍子就它“打”下来,然后任其跌落在自己怀里。
于是经常有了这样的对话:
“今天又‘打’了一个。”
“你要什么样的嘛?哪个年龄段?身高多少?马上‘打’一个给你。”
先在交友网站上看好,最好是有照片的,先发网络短信,然后交换QQ,接着是电话,最后是见面。这条“椰子生产线”快速而相对准确,要比聊天室里漫无边际地说一大通,一见面却互相反胃,要有效率得多了。
杨光熟门熟路地拿纸杯子倒水,然后仔细地检查了办公室里那套转角沙发,小心地坐了下来。比尔吹嘘曾经在办公室解决了很多个上门求职的小妹,杨光生怕坐在了他曾经战斗过的地方,玷污了自己新买的登喜路。
他现在都记得比尔得意洋洋的样子,说自己“完全靠人格魅力征服了她们,绝不靠老总的势力压人。”这点杨光倒是相信,他这个老总除了上QQ方便点儿,其他势力确实是没有的。
以往一过来,比尔都会敏锐地发现杨光身上细微的变化,比如头发又挑染过了,衣服又由奔马变成了站着的马——他和唐伯虎是两个极端,对牌子不感兴趣,背不出各大品牌的来历,分不清巴宝莉和POLO,但记得马的形状不一样。
但这次比尔只对杨光说了声“坐”,就继续在电脑前手忙脚乱,专注的神情就像股市里的庄家将股民们骗到包围圈里之后,即将举起大刀像散户们头上砍去一样。
杨光本来想让比尔主动提起自己新包的话题,再不露痕迹地引到江诗丹顿上面去,随后学着唐伯虎的样子说一声“最便宜的一款都要卖七万多”,最终拿出另外一块来,很大方地说:“送给你。”
那样的话,比尔的眼珠子恐怕都要掉出来了,肯定吓坏了,不知道接还是不接。一路上杨光都在设想这样的场景,一个人忍不住笑了好几回。
没想到比尔突然像变了个人似的,杨光甚是没趣,踱到比尔身后,看他在忙活些什么。
“理工大的,吊了好久了,差不多是时候了。”比尔嘴不停,手更不停,不断地和一个叫“雪里红”的人在QQ上你来我往。
杨光看了一会儿,无非是“我开始想你了”,然后要请人家吃饭。面都没见过,就开始想念,难怪“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比尔理解这句话是“互相吐口水,不如隔远点儿偶尔想一下”,
这个“雪里红”虽然没有见过面,但更没有互相吐过口水,所以开始想念也是正常的。
雪里红也是欲拒还迎,说请吃饭可以,地点起码是银杏,来接的车起码是奔驰。这难不倒比尔,他除了身高优势之外,还有幽默这一大特点,完全可以弥补财力上的不足。
他马上回答:“没有问题,就在你们学校的银杏树下面,我买好盒饭,一路奔驰过来,保证还是热的。”
雪里红显然在那边笑得开怀,半天没有回答。
就在这个短暂的空闲,杨光突然发现比尔手腕上亮闪闪的,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再仔细一看,居然戴了一块和自己差不多的新表!
比尔看他眼睛有些发直,连都快凑到那块表上去闻了,便解释说:“是唐伯虎送的,给了我和‘铁拐李’一人一个。”
“铁拐李”叫李智良,事业有成,家庭美满,不爱美女爱健美,练得浑身肌肉和施瓦辛格有一比。他和傅恒一样开奥迪A6,没事就爱拉着这帮朋友游车河,看到路边的美女经常来一个急刹,然后不停地用肘碰坐在副坐上的人,连声说:“看,美女!”
久而久之,大家都遭受过他的急刹和肘击,敬赠外号“铁拐李”。加之他是典型的君子动眼不动心,大家后来一听说要坐他的车,都退避三舍。
杨光一听唐伯虎拿着江诗丹顿到处撒,自己准备了一肚子的话现在全憋着说不出来,分外难受,忍不住比尔:“你知道这表是什么牌子吗?”
“我搞不懂,你知道我对这些没兴趣。”比尔眼睛盯着电脑说,“他好像说了一个,还让我上网查一下这表的来历,说会把我吓到的。但名字太长,我没记住,好像叫尖……尖什么。对了,和尖锐湿疣的发音差不多。”
杨光一听,捧着肚子笑了半天,弄得比尔一愣一愣的。
杨光心想:唐伯虎这家伙,拿着50元的表到处送人情,自己不好意思说“最低7万”,居然让别人自己到网上查,没想到遇到比尔这样一个品牌盲,最后搞成性病大派送了。
再一想自己也戴着这种表,比尔问起来非露馅儿不可,加上他有洁癖,刚刚听比尔说了那样一个名字,戴在手上也觉得浑身不舒服,便悄悄地取了下来装到包里了。
趁着雪里红在那边笑得发癫的功夫,比尔终于有闲心关心一下杨光了:“你跑过来干什么?不是说有东西给我吗?”
杨光一愣,现在再把表拿出来就不是显摆,完全是现眼了,便吞吞吐吐地说:“本来是来发牌给你的,有美女。既然你这么忙,那就改天再说了。”
“没关系没关系。”比尔说,“不忙,再忙也没这个事忙啊。”
杨光灵机一动,说:“是个白领丽人,古琴的同事,气质好得很,在职读硕士……”他知道比尔出身知识分子家庭,却非常讨厌有知识的女性,多半会马上拒绝,万一他要约见,就找古琴随便叫一个出来,一边想一边佩服自己有急智。
人总是对自己没有的东西分外感兴趣,知识分子家庭出身的比尔对拥有的一切都不喜欢,尤其讨厌知识分子,说是从小受够了知识分子的“拿腔拿调”、“勾心斗角”、“又酸又烦”,一个字形容,就是“假”。
果然杨光话没说完,比尔就连声打断:“算了算了,那种女的,想着都头痛。你留着自己用,我还是专心把这个搞定,搞定了之后叫她约几个同学出来,也给你发一个。你给我发,我就不指望了。”
“那好那好,你抓紧约。”杨光越看越觉得比尔戴的江诗丹顿刺眼得很,只恨不得马上抽身,说单位有事便开溜了。
白跑了一趟,无功而返,杨光想找人展示新包新表的冲动也无影无踪了。捱到下班时间,给韦青发了个短信,提醒她不要忘记晚上的约会,没等到有回音,还是跑到少年宫去占了个停车位。
一个人坐在车里无聊得很,杨光把手机短信发送报告功能打开,又给韦青发了一个“我已到,在停车场”,立即有了回复,当然是显示对方已收到,韦青的回答还是没有,弄得他有些沮丧。
突然,他想起古琴,不知道她回家清醒过后对自己的看法会不会发生变化,而且昨天那一仗打得也太失败了,得找机会挽回面子才行。
于是,又开始给古琴发短信,无非是工作太忙,注意身体,要多喝水之类,“于细微处见精神”,“细节决定成败”,女人都吃这一套。
这头倒是回得快,说“谢谢关心,现在很忙”。杨光本来做好了古琴不搭理的最坏打算,一看有回复,马上有了信心,回了一句:“有空再约着玩,带你去个好地方。”那边却没了音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