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微新一点的楼盘守门的大都是年轻力壮的保安了，而且二十四小时不关门。收发室老头有点像一些单位的小车司机，很容易摆不正自己的位置。

很多单位给一把手开车的司机牛气得很，不要说普通群众，就是其他的副职也不放在眼里，完全就是李莲英的角色，眼里只有慈禧太后，其他管你王公贵族还是军机大臣通不认。一般人稍有得罪，就像骂大街的泼妇似地成天在单位里传播你的不是，一旦在领导面前给你下点药，那对前途影响之大，超出想象。

反正他们没有追求，一辈子也就只能开车了，但他能断了有追求的人的念想，很有点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意思。“车边风”的威力丝毫不亚于“枕边风”。

这帮人又经常跟着领导出入见一些市面，再把领导在车上偶尔透露的一些信息当成圣旨四处传播，构成了一个独特的“地师（司）级干部”景观。

更奇怪的是好多单位的司机都是所谓有编制的“正式人员”，永远没有下岗之忧，反倒是新来的大学生们要给司机大爷们点头哈腰。现在除了公务员之外，都没有正式编制这一说了，这帮最后的正式工，也享受着最后的贵族待遇。

早知道根据白先勇作品《谪仙记》改编的电影《最后的贵族》，就该把主人公的身份换成看门人大爷或者司机大爷们了。不过白先勇乃名门之后，又常年生活在国外，无论是司机还是守大门的，都不敢对他有半点不敬，没有生活实践，他写不出这类人的嘴脸。

守门人没有司机那么多接近领导的机会，却有着更多阻挡群众的机会。有收发室的地方，晚上基本上都是会关门的，晚归的人必须孝敬一元钱，在夜生活日益丰富的今天，这笔收入有可能会超过他们日益微薄的正式收入。

关键是一些守门人只防正人君子，不防梁上君子。普通群众晚归，他们就把自己的责任看得重于泰山，任凭别人在门外喊破嗓子，差不多把整个宿舍的人都喊醒了，才慢悠悠地开门，接过钱之后嘴巴里还经常不干不净，大半夜的，谁也没闲功夫陪他斗嘴皮子，只有任其摆布。真正的小偷来了，飞檐走壁，有时候把一个单元甚至整栋楼都偷遍了，守门大爷却又起不了什么作用。

韦青家的新买的别墅在三环路边上，正在装修。杨光不明就里，不知道她家听起来像是成功人士的样子，怎么会住在这种破旧的居民楼里。

收发室的老头很不屑地看着杨光，问他找谁。

“我找韦青，这是给她的东西，我放在这里，她马上下来拿。”杨光站在收发室的窗口外，忍气吞声地说。

“不行！”老头一摆手，“我们从不帮人寄存东西，你这么大一包，万一少了两样怎么办？你自己给她拿上去吧。”

杨光哪里有胆子把东西直接拿到韦青家里去啊，听她只言片语的描述好像有个比较严厉的父亲。现在少年宫不让送东西去了，家里又不敢去，再被收发室拒绝，那真是白忙活一阵了。如果直接把她叫下来在这里等，又达不到自己想要的戏剧效果，给韦青的惊喜就不够。

杨光挺了挺胸，想让老头看清楚他衣服上阿玛尼的标志，借此告诉老头自己不是等闲之辈，在气势上压倒对手。

谁知道老头根本不认识那两个字母AX，一点儿也不买帐，坚持不收那一包东西，声音越来越大。杨光怕韦青那从未与自己谋面的父亲路过听见，声音却越来越小。敌我双方的气势不仅没有颠倒，反而更加悬殊。

他情急智生，一溜烟跑到附近的烟摊边上，在红娇和兰娇之间犹豫了一秒钟，买了一包略微便宜的兰娇，回来之后直接走进了收发室。

老头看他如此放肆，眼睛一鼓正准备下逐客令，杨光抢先陪笑哈着腰说：“大爷，我突然想起一件事，今天出来一个朋友送我一包烟，我从来不抽烟，拿着也没用，怕把车子里面弄脏了，您拿去帮忙抽一下吧。”说完把烟和那一包东西一起放在了桌子上。

老头本来正想大声呵斥，但抽惯了劣质烟的他实在经不起兰娇的诱惑，张大的嘴巴慢慢变小，仍然以“圣人不饮盗泉之水，廉者不受嗟来之食”的口气说：“你赶紧喊她下来，快点儿，我只管五分钟，晚了我不管了。”说完把烟拿到包里揣着，又嘟囔了一句：“真是的，自己拿上去有什么嘛，麻烦。”

杨光连声称是，像大臣觐见完皇帝一样，几乎是倒退着走出了狭小的收发室，心里面却暗骂不停：“傻老头子，一包烟才保管五分钟，那大爷我给你买一条烟，是不是保管五十分钟啊？”又暗自责怪韦青的老爸那么有钱，都舍不得买新房子，害得自己受罪。

他跑到车上，调匀了呼吸，重新背诵了一遍早就想好的台词，再给韦青打了电话。

“我刚刚路过你家，你下来一下。”

“啊？”韦青显然吃了一惊，“什么事啊？”

“我已经走了，你到收发室拿一样东西。”他故意这么说，一方面让韦青先放下心，自己不是来纠缠不休的，另一方面韦青就算不想要那包东西，也无法马上退给他了。

“什么东西？”韦青虽然放心了，却又开始疑惑。

“你下来就知道了，”杨光故意卖了个关子，然后非常委婉地抱怨道，“你不让我去少年宫，我只有拿到你家来了。结果你们楼下的大爷肯定是局级干部退休，脾气大得很，你赶紧去，他说只保管两分钟。”

“好的，我马上下去。”韦青听他调侃，完全轻松了。但她也知道守门大爷的脾气，连忙下楼。

杨光把车停在离韦青家很近的地方，他相信那包“原子丨弹丨”的威力，五分钟之内韦青绝对有电话打过来。但有送花的前车之鉴，他信心不是特别足，定好五分钟没有电话就赶紧开车走人。

刚刚上车，电话就响了，杨光大喜接了起来，很温柔地说了一声：“喂，你好”，五星级酒店的接线员也达不到这个效果。

谁知道电话那边传来唐伯虎哈哈的笑声：“‘喂，你好’？我还以为打错电话了呢，你居然中午就开机了？我给你说……”

杨光连忙止住，低声说：“我在开会，老总在讲话，等会儿给你打过来。”

时间一分钟一分钟地过去了，杨光如同等待判决的犯人，在车里坐卧不安。眼看就到五分钟了，就像定时丨炸丨弹进入倒计时，杨光的心跳加速得厉害，手心也出了汗，攥在手里的电话都起了一层薄薄的雾气。

电话终于再度响起，一看是韦青的。常规武器鲜花起不到作用，核武器舞蹈教材终于起到了震撼性的效果。

“唉呀，你怎么知道我要这个东西？”韦青兴奋地在电话那边大呼小叫，旁边很嘈杂，明显就在收发室门口。

“呃，”杨光没想到她非反应那么热烈，本来想说“我钻到你心里去了，当然知道”，又觉得太唐突，干脆实话实说：“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说你要这套资料的。”

“我什么时候说了啊？”韦青百思不解。

“你给顾莲说的，她说她都江堰一个朋友有，我今天过去取了过来。”韦青的高兴劲儿让杨光心里有了点儿底，说话也沉着起来。

“我说过吗？我怎么不记得了？”韦青又是感动又是高兴，“我找了好久了，到处都找不到。实在是太好了，我请你吃饭吧。”

“好啊，不过还是我请你吧，你给我一个陪你吃饭的机会我就已经满足了。”杨光一得意，又开始油嘴滑舌，“你赶紧把那两盒带子录了，顾莲那个朋友还让我尽快还回去呢。”

“啊？”韦青的声调一下子降了下来，“我家没有录相机怎么办？”刚才她太高兴了，没想到这个。

杨光从声音里都能听出韦青沮丧的表情，突然又心急又心疼。急的是今天日行千里白跑了一趟，疼的是韦青白高兴了一下。

他干脆心一横，跳下汽车，一边向韦青家狂奔一边继续和她通话：“你别着急，我帮你想办法倒到碟子里。”